兩扇朱漆紅門緩緩打開,歐陽箬身後跟著十幾位侯府侍衛,緊張萬分地望著漸漸張開的縫隙。蘇將軍一身銀甲白袍,立在府門前,他的身影一如記憶中的模樣,威武挺拔如劍。


    歐陽箬隻覺得眼眶潮熱,幾乎想呼出他的名字。蘇顏青立在門前,清朗的嗓音中帶著一絲陰鬱與殺氣:“侯爺有令,擅入侯府者殺無赦!”聲音不大,卻是平平傳入底下的每個人的耳中,想來是運了內力。


    歐陽箬這才發現府門前,烏鴉鴉的京畿護衛的大隊人馬正個個手持刀劍,虎視眈眈地注視著這裏。而外邊,身著藏青色兵服的兵卒在外邊,手持了長矛重刀,帶著濃重的殺氣。雖然沒有著了明晃晃的鎧甲,可是那從戰場上磨礪出的氣勢,足以一敵百。沉重的朱漆紅門已完全打開,幾千雙眼睛刷地看向門裏出來的人。


    歐陽箬定了定神,穩穩當當地走出來。在這劍拔弩張的情況下,幾千雙眼睛猛得見走出一位風華無雙的女子,都有些愣住了。她走到蘇顏青身邊,清亮的眼眸掩不了熱切。


    “蘇將軍,你來了?!”她的聲音含著一絲覺察不到的顫抖。


    蘇顏青回過頭抱拳道:“讓夫人受驚了,屬下奉侯爺之令,護衛侯府安危。請夫人進府中歇息。”


    歐陽箬望著他清瘦許多的臉龐,心中有種莫名的感覺在暗自湧動,在這幾千人跟前,她默默注視了他一會,才點點頭道:“有勞蘇將軍了,萬將軍私闖侯府已被拿下,請蘇將軍定奪。妾身告退。”


    她靜靜施了一禮,轉身回了府中。而被捆成粽子的萬將軍被押了出來,底下搶出幾位兵士想要搶人,京畿護衛軍中亦是紛紛嘩然。


    蘇顏青喝道:“誰敢上前一步,萬將軍就身首異處了!”底下才安靜下來,蘇顏青走到萬將軍麵前,上下打量了他一陣抱拳道:“萬將軍得罪了,為了侯府的安全,隻能委屈將軍了。”


    說著扭了頭對兩邊侍衛道:“將萬將軍綁在門前,誰想擅闖者,殺無赦!”說著衝掃了一眼底下眾人才,轉身進了侯府。


    到了正堂,歐陽箬正坐在堂上獨自出神,夕陽的餘輝在堂上的青玉石板上拉出一道長長燦爛的金線,餘光打在她身上,泛出美而虛幻的光來,更顯得人驚若翩鴻,美得不似真人。蘇顏青此時才發現她穿著富貴齊整,令人不可直視,她往常清冷的美如今像一朵怒放的牡丹,毫無保留而傲然地向每一個看見她的人散發出驚人的震撼。


    在往後許多年裏的夏日黃昏裏,他都能憶起這樣一個女子,纖柔美麗,似柔弱得讓人不由想捧在手心中,但是她嬌弱的身軀裏卻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堅定而強大。他就這樣不合時宜地看癡了。


    歐陽箬出了一會神,回過頭來,卻見蘇顏青正立在堂外望著她。她一愣,忙起身道:“蘇將軍快請進。”蘇顏青俊顏上紅了紅,忙入座。


    歐陽箬按下心中千萬思緒隻問道:“接下來蘇將軍如何做?”


    蘇顏青皺了兩道長長的劍眉道:“侯爺的意思是趕緊離開京城,去西北大營,但是外邊的形勢,恐怕連離開侯府都困難了。”


    歐陽箬點點頭,也道:“趙大先生也是叫我們走。可是,王妃與其他幾位夫人怎麽辦?他們都在宮中!”


    蘇顏青抬頭看了看她才緩緩道:“如今顧不得王妃了,這次宮宴上幾乎請了所有大臣的內眷,子女。所以她們應該沒事,隻是被當作籌碼困在宮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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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箬聞言驚得白了麵色:“什麽!蘇將軍的意思是,她們都是人質?!難道…”接下的話她不敢再往下說。


    蘇顏青盯了她的麵色,似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半晌後才緩緩地點了點頭。歐陽箬隻覺得腦中嗡嗡地響,心不由地揪了起來。宮門內的繁華似錦,轉眼間似乎就要變成修羅場,她幾乎能聞到其中的血腥味。這場角力誰又是最後的勝者。誰又是最後的失敗者?成王敗寇,她幾乎不敢想象楚霍天該如何解這場凶險之極的棋局。


    蘇顏青見她麵色蒼白以為她擔心性命安危,忙安慰道:“七夫人別擔心,侯爺命我來帶夫人出去。”


    歐陽箬茫然地點了點頭,忽然她回過頭去定定的看著蘇顏青道:“蘇將軍這次帶了多少人馬?”


    蘇顏青一怔,比了一個手指,輕聲道:“一千。”


    一千?!歐陽箬幾乎想要笑。在門外的京畿護衛軍起碼來了兩千,若那給被捆起來的萬將軍不打誑語,三千幾乎是有的。


    以一敵三?!歐陽箬忽然覺得身上有些涼。


    蘇顏青見她麵色越發灰敗,隻得道:“夫人放心吧。蘇某自有計劃。”


    歐陽箬苦笑道:“蘇將軍一人自是萬軍叢中來去自如,可府中還有一位懷著身孕的林夫人,還有大大小小的管事,蘇將軍總不能將他們撇下吧?”


    蘇顏青猶豫了一會才道:“事急從權,隻能帶兩位夫人先走。”


    “不!”歐陽箬頓時站起來:“怎麽可以?這府中上上下下起碼有三百條人命,總不能留他們在這裏!”


    蘇顏青亦是有些著惱:“他們隻是下人,京畿護衛軍那些人不會將他們怎麽樣。七夫人不必為他們擔心!”


    歐陽箬亦是怒了:“你敢擔保麽?!”蘇顏青忽然冷然道:“蘇某不敢擔保,但是,蘇某敢擔保,夫人若是不肯走,過了今夜就走不了了!”


    歐陽箬聞言,滿腔的怒氣頓時瀉了,她頹然地坐回椅上,喃喃地道:“我不能丟下他們,姑姑,還有鳴縈,德軒…還有好多好多人。”


    蘇顏青眼中閃過一絲憐惜,想安慰她,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長長的沉默籠罩在二人中間,而天色,亦是全黑了。


    歐陽箬半晌才道:“林夫人身懷有孕,而且膽子小。這出府的計劃蘇將軍有萬全的把握麽?”


    蘇顏青神色凝重,叫來一邊的張管事問道:“這侯府外邊四周你可知道有什麽小道沒有?”


    張管事細細想了一遍才道:“按說是沒有的,但是西北邊有一片小小的竹林子,那邊也許官兵會少一點,出去的話也能容易一些。”


    蘇顏青眼眸一亮,神色輕鬆幾分,不由道:“如此甚好。”


    歐陽箬見他神態,不由疑惑道:“難道趙大先生沒授你出府妙計麽?”


    蘇顏青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滿懷期盼的張管事一眼,有些尷尬地搖了搖頭:“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再說那時候趕過來什麽情況都不曉得,那些府外的兵士也是臨時拉來的。”


    歐陽箬聽了心又開始突突地跳,頭也越發覺得痛了。


    蘇顏青與她商議了幾個細節,末了,蘇顏青對張管事道:“你們是定侯府的下人,他們不會為難你們,此次他們來就是想困住侯爺與一幹內眷,如今我們走了,你們也安全了幾分。如此道理張管事可明白?”


    張管事自是見過世麵的,聽了蘇顏青的一番話也明白了幾分道理,忙點頭應了。蘇顏青又著他辦了幾件事,這才放他下去了。


    歐陽箬又不放心,擔憂地道:“蘇將軍,如此真的無礙麽?”


    蘇顏青神色古怪地上下看了她一眼,才道:“方才夫人都能將萬彪萬將軍一聲不吭地給捆了,這時候怎麽又突然膽怯了幾分?末將還真是不明白。”


    歐陽箬一愣,見他眼中笑意濃濃,似三月初雪將融,不由呀地輕呼,麵上頓時紅了。


    匆匆用過了晚膳,歐陽箬與宛蕙抱了霖湘攜了林氏悄悄地坐上輕便的小馬車出了西北院門。林間竹子眾多,又因未打理而十分難行。蘇顏青時不時地下車推車,跟在馬車兩邊的侍衛也紛紛幫忙。林間寂靜,草蟲似也被嚇得躲了起來。林氏顫顫地拉著歐陽箬,幾乎要哭了:“歐陽妹妹,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歐陽箬掰開她緊扣的手指,勉強道:“林姐姐就信我一回好不好,什麽也別問,就待在車裏。”


    蘇顏青帶她們出了竹林,看了看四周,手上勁力頓發,彈出一聲響彈。“啪!”地一聲遠遠地傳了出去,過了一會在東南角“轟”地一聲,一朵青色慘白的煙花升騰而起。蘇顏青跳上馬車,揮鞭拍馬,急衝出去。


    黑色的夜幕沉重而煩悶,歐陽箬抱牢了霖湘,緊靠在馬車邊。林氏將自己縮成了蝦米,抱著一旁的宛蕙。馬車顛簸得十分厲害,林氏正害著喜,忍不住哇地吐了起來。夜風呼呼撩了車門簾子灌了進來,過了不知多久,忽然有呼喝之聲,夾雜著兵刃交加之聲,蘇顏青的馬鞭揮得更加急了。歐陽箬閉了眼睛,似又回到了那日驛道上的埋伏,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又充斥著心口,她幾乎想要吐了。霖湘乖巧,不哭也不鬧,歐陽箬將她緊緊摟在胸口,她小小的身子似一團溫暖的火,慰貼著她,讓她心漸漸安定下來。


    忽然蘇顏青大喝一聲:“都坐好了!”他手中長鞭猛地一揮,前麵飛奔來的幾個黑影頓時被他攔腰卷了甩了出去。馬匹有些受驚,紛紛嘶叫著,開始狂奔。歐陽箬的頭重重撞上車廂,啊地一聲驚呼。林氏也是撞到了背,正哀哀地哭。蘇顏青立在馬轅上吃力地控製著受驚的馬匹,漸漸地,山路漸漸開闊,馬車行得越來越平穩,歐陽箬偷眼看去,大大的城門已然漸行漸近了。


    夜色如墨,連天上的星子也隱去了身影,寂靜而沉默的夜像一隻洪荒的怪獸,張開大嘴,隨時準備擇人而噬。楚京裏的宵禁使得整個京城裏靜得像座無人的空城,急促的車軲轆聲呀囈著向前,卻像是碾在心上,越發令人不安。歐陽箬回過頭去,從晃晃蕩蕩的車簾外向後望去,巨大的宮城像一座冷硬而毫無生氣的墳墓,冷冷地立著。即將要逃出這座城了,但是她的心還是沉甸甸的,不祥的預感再次籠罩過來,而城門處燈火晃動,人影憧憧,該如何衝過去?


    楚宮中,楚帝寢宮卻是一派死氣沉沉,夜風從大殿裏穿過,帶來外間詭異而不詳的氣息。金盞琉璃燈掛在四麵的牆壁上,燭光搖曳,照得整個內殿猶如虛幻之境又似幽冥所在,明黃黃的龍床上層層幔幔,一具臃腫的身軀躺在上麵,時不時地咳嗽一聲,胸膛起伏著,證明著他還是一具有生命的軀體,金猊龍獸銅鼎燃著安神的香,飄飄渺渺,更添空曠。


    殿內寂靜無聲,針落可聞。忽然外邊傳來急促的扣門聲,殿內不知藏在哪裏的內監孫公公幾乎是一躍而起,他年老的身軀在此刻卻顯得若某種動物一樣敏捷如電。


    他打開殿門一角,輕聲怒喝道:“皇上正睡著呢,若是驚擾了皇上,你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傳話的小太監擦了把冷汗,結結巴巴地道:“奴婢…奴婢沒辦法,皇後非要進來,奴婢…奴婢擋不住。”


    正說著,遠遠的移動而來的宮燈一路逶迤,幾乎可以看見那金燦燦的鳳冠在燈火下閃著逼人的寒光。孫公公眼中寒光一閃即沒,冷著臉揮退了小太監。那隊人行得飛快,轉眼間已經到了殿門口。


    孫公公跪著迎駕道:“皇後娘娘千歲,皇上喝了湯藥,正躺著歇息呢。皇上說了,今夜誰也不見。請娘娘回去吧。”


    皇後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本宮有急事要找皇上商議,不見也得見。”


    孫公公立起身來,擋在門前陰柔的嗓音中帶著壓抑的憤怒:“皇上有旨,今夜不見任何人,請娘娘回宮歇息。”


    皇後鳳目一挑,“啪”地一聲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扇得他踉蹌倒地:“該死的奴才,本宮要見皇上,你還敢來阻攔,不想活了?!”


    孫公公還待掙紮起來,皇後左右兩邊的內侍早就蜂擁而上將他按住,其餘的忙打開殿門讓她進去。沉重的殿門飛快地敞開,帶來濃重的藥味,安神的香氣亦是掩蓋不了,隻覺得讓人如中欲嘔。皇後掩了口鼻,眼中露出極度的厭惡,卻還是邁了進去。殿門敞開帶來夜間清新的涼意,龍塌上的人越發咳得厲害了,一聲一聲,似要把心非部都咳了出來。


    “誰來了,皇後嗎?”楚帝蒼老的聲音傳來,疲倦而無奈。


    “臣妾叩見皇上。”皇後略略低了身子,慢慢地道,長長的鳳服拖曳而去,有著說不出的雍容華貴。她走到榻前,低下頭,細細的看了看楚帝的麵色。忽然柔聲道:“皇上覺得身子如何?可否要再請太醫診治一番。”


    “不用了…朕這個病,心裏明白。”楚帝閉了眼睛緩緩道:“皇後硬闖進來可否有要事?”


    “皇上,臣妾沒有要事難道就不能來看皇上了麽?還是皇上想看的就是賢妃,不是臣妾呢?”皇後塗了胭脂鮮紅欲滴的紅唇扯出一絲古怪的笑,聲音卻越發柔和。


    “咳咳…你這麽晚過來,不就是想看朕的身體好不好,撐得過明天後天,大後天…不是麽?”楚帝終於睜開眼睛,渾濁的老眼裏閃過一抹痛心。


    皇後聞言咯咯一笑:“皇上難道就這樣看待臣妾麽?皇上與臣妾二十幾年的夫妻情份,最後皇上難道真的不再喜歡臣妾,不再相信臣妾了?”


    楚帝長長一歎,掙紮著撐起了半身:“你若關心朕就不會到現在才來。朕就知道,以你的性子絕對忍不過明天。你生怕…生怕朕突然下了一道聖旨,你所有的一切心血都將白白浪費了,朕說得沒錯吧?”


    皇後聽了細長嫵媚的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恨來,直盯著他那蒼老的麵容:“是!臣妾是忍不住,臣妾忍不住要來看看皇上,生怕皇上病重糊塗,將我們大好的楚國江山送到那賤女人的手上,讓她的兒子當上了太子,讓她將本宮踩在腳底!”


    楚帝麵色不驚,隻是老眼中露出可憐她的神色來:“你說錯了,這楚國江山不是我們的,更不是你的,也不是她的。…是楚國百姓的。朕容忍了你二十年,看著你一步一步走向瘋狂。是朕的錯,朕一直以為你還是當年那個驕傲卻善良的少女,一直說服自己原諒你。可是在三年前,朕發現錯了,你的能力比朕想象的還要大,還要厲害…”


    他咳嗽了一陣,才低頭喃喃道:“朕錯了。大錯特錯,即使要彌補也彌補不過來了。”說著長長一歎,複又閉上眼睛。


    皇後聽了再也忍耐不住撲上前去,抓住他的衣袖狠狠地搖晃:“一句錯了就可以讓我原諒你所有的錯嗎?當年若不是你寵信那個女人,我不會那般妒忌,那種滋味折磨著我夜夜不能安寢,****噩夢。皇上,你告訴臣妾,她哪點比臣妾好?!她不過比臣妾生得美嗎?可是她不過是小小的世族,她的出身遠遠沒有臣妾高貴!”她的眼中越來越紅,神情猙獰而詭異,帶著莫名的恨與狂熱,搖晃著這病入膏肓的皇帝,皇上麵露痛苦之色,似已撐不住這般劇烈的晃動。


    “皇後!”孫公公大驚,猛地掙脫按住他的人,撲上去拉開她:“皇上病重,皇後你怎麽可以這般驚擾皇上!”


    皇後被他推開幾步,怔了怔,忽然冷笑道:“好,好,你會裝死。可是今日,我來就是讓你清醒地麵對我。”說著她整整衣服,從懷中掏出一卷錦帛,冷笑道:“今日,你隻要把這聖旨蓋上玉璽,我就不再逼你。”


    她慢慢靠近,孫公公隻覺得心中發寒,她分明已經瘋了。


    瘋了…


    “皇後!你這是要逼宮嗎?!”孫公公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陰柔而蒼老的突然高喝道。


    皇後一愣,隻盯著楚帝陰陰地笑:“逼宮?這哪裏是逼宮呢?本宮隻不過讓皇上早下決斷,立有賢能的皇子為太子而已。本宮可是為大楚江山尋一位正統的繼承人啊。”


    楚帝歎了一口氣看向漸漸逼進的皇後:“拿來吧。”


    皇後沒想到他如此好商量,有些顫抖地把手中的錦帛遞了過去。孫公公接過,楚帝並不看,對他道:“去拿朕的玉璽…”


    “皇上!…”孫公公老淚縱橫,跪地泣道:“皇上,您要三思啊。這大楚百年的基業…可不能毀在她的手上啊…”


    皇後聽了滿腔怒氣又要發作。


    楚帝閉了眼緩緩道:“去拿來。江山與性命,朕還是選擇性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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