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楊廷半晌說不出話來,隻是重重得點頭。


    月光正好照射在張公子心口的位置,那紅金色的頭像顯得詭異而陰冷,不過一會兒,那頭像竟然逐漸消失而去。


    “這是怎麽回事?這畫像又消失了?就像是專門為了讓你看到才出現的一樣。”


    司楊廷的眼神幾乎離不開那逐漸消失的畫像。


    江祭臣不再說話,直接起身向巷子外方向走去。


    司楊廷這才回過神來,慌忙起身,追趕上去。


    他攔在江祭臣的麵前:“你去哪?張公子的屍體怎麽辦?”


    江祭臣筆挺得站在月色下,影子被拉得很長。


    鬢間長發隨著夜風扶在他的臉頰上,說不出的風情。


    隻是神色哀傷,眼中帶著擔憂。


    “我懷疑榮雲鶴會有危險,我去看看,張公子的屍體,就交給你了,好生將屍首還給張員外,關於張公子的死,我想會給他一個完整的交代。”


    江祭臣說罷,飛身一躍,便跳上一處高樓。


    身輕如燕,在夜色中,快速於各個高樓間穿梭,宛若幽靈。


    司楊廷看著江祭臣消失的背影,崩潰得表情。


    “就這麽走了?都這麽走了?我怎麽辦?我一個人扛著屍體嗎?”


    他回身看向周圍,空蕩蕩的夜色下,有迷霧妖嬈著,卻是一個人都見不到。


    狹窄的空間內,隻有司楊廷和張公子的屍體。


    司楊廷不自覺得抖了抖身體,汗毛直立。


    “平日裏屍體倒是沒少見,常理來說,我不該怕你,可你......”


    司楊廷的腳步慢慢向張公子的屍體挪動著,還不時做出閃躲的姿勢。


    “張公子,冤有頭,債有主,你若是想報仇,我建議你應該先去找江祭臣,反正他功夫好,你倆倒能玩兩把,”


    司楊廷小心翼翼得將張公子的衣服合攏收好,還不忘輕輕推了張公子一把。


    “且待我送你回家,算你欠我的一份恩情。”


    司楊廷將張公子背在背上,口中繼續念念有詞。


    “你可別再屍變了哦,我現在背對著你,你想殺我的話,太沒有武德,不地道!而且,我現在是要送你回家,你看看其他人,都沒有人帶你回家,現在你知道誰才是真的對你好的吧?”


    巷子深處,隨著司楊廷默默得念叨聲,一人一屍的身影沒入黑暗中去。


    更深的夜色中,兩個身影逐漸顯現而出,一黑一紅,正是赤蛇阿寧和荊棘。


    荊棘雙手環在胸前,冷眼看著消失的司楊廷。


    而赤蛇阿寧正掩唇而笑,紅唇似血,嬌媚無比。


    “好壞也是個大理寺少卿,怎的如此話多,反讓人覺得可愛了幾許。”阿寧抬眼瞟荊棘,“比你風趣多了。”


    荊棘放下手,冷哼一聲:“我還有事要做,回去告訴姑娘,我晚些再回去。”


    阿寧幽幽的挽住荊棘的胳膊,嬌笑道:“不過,剛剛張公子身體上出現的那色畫師的頭像......姑娘可知道?”


    荊棘回眼,冰冷得眼神,直逼阿寧。


    阿寧的笑容僵在臉上。


    荊棘嘶啞著聲音:“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說的別說。”


    阿寧沒想到荊棘會因為這種事突然變臉,被荊棘的情緒壓製住。


    “荊棘,你真的以為你能壓得住我?若不是因為......因為......你未必打得過我!”


    荊棘收回視線,完全不像理會阿寧,張開黑色的翅膀,消失在夜色朦朧中。


    夜深露重的常樂坊深夜,一個人都沒有,不似白日時候街上的嘈雜。


    因著畫師榮雲鶴並無什麽官位,所以沒有錢財買房子,隻能租住在常樂坊的小閣樓內。


    那是一處常日嘈雜熱鬧的地段,一旦到了晚上,便又是靜的可怕。


    長安城的階級分別還是很嚴重的。


    官居五品以上,才有資格買房子,且不說錢財多少,單是身份資格,都分得清清楚楚。


    這看似對全世界敞開大門的長安城,全城一百一十個坊區,宛若將人分成了稀碎零星的階品。


    榮雲鶴在這其中,便屬於下等品級。


    江祭臣的白衣在黑夜中更顯清晰,他走在常樂坊並不寬敞的路上。


    兩邊是清冷的陳設,偶爾能看到白日裏的煙火氣息。


    耳邊有微風吹過,腳下的影子除了月光雲影外,突然出現了異樣,宛若一隻大鳥飛過。


    江祭臣想起曾在藏花閣門外的人群中看到過的男人,雖不曾對那人的身份進行過任何考察,但他並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個人恐怕與這一切有關。


    從那時候開始,江祭臣就知道,自己已經被人悄悄盯上。


    而今夜,又有人利用張家公子的行蹤,明著引誘自己來找榮雲鶴,到底所為何事。


    雖心中有疑,但為了查明清楚,他必須要明知而深陷其中。


    腳下影子,那巨型飛鳥化為人形,穩穩得落在矮樓的房頂處。


    江祭臣微微停頓一下腳步,鳳眼輕瞥,隨後冷冷得收回視線。


    想來那人該是個高手,既然明著遁形,怕也是不擔心被江祭臣發現自己行蹤。


    江祭臣抬腳繼續向前走去,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的。


    就像上次他趁夜去往張員外家中探虛實時,那人明明就在自己身後,甚至讓司楊廷以為是自己相熟同行之人,而自己卻並未發現那人的存在。


    那麽今夜的遁形,就一定是要發生些什麽的。


    想到此處,江祭臣加快了腳步。


    若是吸引他前往榮雲鶴的住所,恐怕今夜危險之人會是榮雲鶴。


    江祭臣抿著嘴,白衣飄飄,遁身而起,飛躍到前方的樓頂,在各個樓頂之間快速穿梭著。


    能聽到身後那人緊隨而來的腳步。


    江祭臣斜看一眼後便收起視線,黑暗中,一黑一白兩人劃破寂靜,卻又沒有發出太大的動靜,就像是一場形式上的角逐。


    黑色的身影越靠越近,江祭臣站在最高一處樓頂,唇角輕揚,突然附身跳下去,消失在夜色中。


    荊棘穩穩地落在剛剛江祭臣站過的那高樓頂端,看著茫茫夜色,手指摩挲著眉角,輕聲笑。


    “江祭臣,有點意思!”


    荊棘抬眼看遠方,大唐風光盡收眼底。


    他低頭看向黑夜的深邃,附身向下,消失在黑暗中。


    榮雲鶴穿著中衣,黑著眼圈,完全一副幾日都不曾睡好的模樣。


    打開門後,見門外站著的江祭臣,嘶啞著聲音,帶著顫抖的音調:“你......你是......”


    江祭臣不待榮雲鶴讓自己進門,便自顧而入,並抬手關緊了房門。


    榮雲鶴嚇得跌坐在地上,顫抖的手指著江祭臣。


    “你......是妖怪!不要來害我,我什麽都不知道,求求你......不要來害我......”


    江祭臣不明,榮雲鶴為何在見到自己的第一時間說出如此荒唐之言。


    他附身向下,靠近榮雲鶴:“你何以認得我?”


    榮雲鶴眼睛掙得極大,身體因為害怕而向後退去,一直退到牆角。


    “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是我錯了,不要殺我......”


    江祭臣起身,不再向榮雲鶴靠近,而是自行坐在案幾前,低頭看著榮雲鶴。


    “我不會傷你,隻有些問題不明,想要跟你問個明了。”


    “我什麽都不知道,真的......你快走,快走!”榮雲鶴別過頭去,不敢看江祭臣。


    “為何如此怕我?”江祭臣腰間的玉佩一明一暗,似乎能透露出江祭臣此刻的心。


    榮雲鶴看到江祭臣腰間玉佩中透出的彼岸花形狀後,大叫一聲,跌跌撞撞得就像內屋跑去,嚇得鼻涕眼淚一把抓,途中還因為門檻兒跌倒在地。


    當榮雲鶴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卻見江祭臣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自己的身前,正溫和得看著他。


    “我說了,不會傷你,隻是有些情況想要跟你問個明白,”


    江祭臣說著,抬手將榮雲鶴從地上扶起來。


    “若是明了,或許我能救你,再或許,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人。”


    榮雲鶴已經嚇到紅了眼眶,淚水噙在眼中,卻沒有滾落而下。


    他現在一副失去意識的模樣,看著江祭臣修長白皙的手指扶著自己的胳膊而起。


    江祭臣臉上的擔憂與溫和,那一襲白衣的清透。


    他甚至有些懷疑,之前自己見到的一切到底是否是真的存在。


    兩人相對而坐,榮雲鶴因為害怕而低著頭。


    江祭臣像主人家一般,為榮雲鶴和自己各倒上一杯茶,眼神始終關注著榮雲鶴情緒上的變化。


    榮雲鶴似覺得眼前人與之前自己所見並不相同,他顫抖著聲音。


    “你是江祭臣?”


    江祭臣不加猶豫的回答:“是,你之前見過我?”


    榮雲鶴點頭,原本想要去拿杯子的手也悄然收回,連水都不敢喝一口。


    他的眼圈因為長時間沒有休眠而青腫,眼球布滿了血絲。


    “上次見你,你讓我幫你畫一幅畫,還威脅我......威脅我說,如果我不畫.....就.......”


    榮雲鶴幾乎說不下去,全身顫抖。


    江祭臣眯著眼睛,默默思量著,若是如此情境,對方為何要引了自己來找榮雲鶴?


    難道隻是想讓他明了自己的每一步計劃?可是為何如此?


    榮雲鶴見江祭臣沒有回話,便繼續說道。


    “當夜我畫完畫,後麵的事就什麽都不記得了,直到第二天,才聽大理寺的人說,我當夜便將那幅畫交給了付大人,而且還說,說畫中人便是凶手,可是我......我的記憶裏,那天晚上根本就沒有出過門,又怎會將畫拿給付大人?”


    江祭臣說話的聲音盡量溫和,生怕再次嚇到榮雲鶴。


    “你那日見到的人應該不是我,可還記得那人有什麽特征?他還說了什麽?”


    榮雲鶴似乎已經漸漸放下了對眼前這個江祭臣的膽怯,但懷疑扔在。


    “他說,他的名字叫做江祭臣,是他殺了那些人,包括張家公子,也包括付大人家的家丁......”


    江祭臣眼神突然一亮,打斷榮雲鶴的話。


    “你說什麽?那人說他殺了付大人家的家丁?”


    榮雲鶴不知道是自己說錯了什麽還是如何,他頓住,又重新開始發抖:“是......”


    江祭臣低頭沉思:“照常理,那個時候,付淩天的家丁應該還沒有死,難道一切都是早就計劃好的?”


    榮雲鶴接著說道:“倘若如此,你......並非那夜我所見之人,那我那夜見到的人......才是妖怪了......”


    榮雲鶴說著,竟有些著急起來,他慌忙起身,跪倒在江祭臣的身前,重重磕頭,“求你,救救我......”


    江祭臣忙下意識身體向後退去,想要躲避榮雲鶴突然下跪的動作。


    “你且起身,可以細細跟我說清楚,我才能知道如何幫到你。”


    榮雲鶴抬起頭,淚眼婆娑。


    “且不說我是否神誌清楚得當夜去往付大人家中送畫,付大人官居正三品,那也不是我們這種人能隨便去的地方,那鳳岩瓦獸的房子,小人可是沒資格進門的啊。”


    窗外傳來一陣飛鳥煽動翅膀的聲音,江祭臣神色警覺起來,上前一步,一把將跪在地上的榮雲鶴拉起身,並拽到自己身後,眼神冷漠。


    “他來了!找個地方躲起來!不管看見什麽,聽見什麽,都不要現身!”


    江祭臣說罷,低頭吹熄了案幾上的蠟燭,隨後抬手用力一推,便將榮雲鶴推出去,沒入夜色的黑影中。


    並不寬敞的狹小房間裏,視覺所見,隻剩下江祭臣一人,映著月光而立。


    白色衣衫在夜色的照影下,顯得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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