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白天也是人來人往,太陽正當頭,路上的婦女們,有人撐著傘,有人用絹帕遮著臉兒,但完全不妨礙他們逛街的熱情。


    江祭臣冷著臉,隻目不斜視得向前走去,他的目標很明確,所以並未想要有過多停留。


    隻因腦中還在想著關於張員外家公子的事,他如何也沒想透,為何這事兒會與自己扯上關係。


    雖然隻有一個不能稱作是物證的物證,但自己確實沒有給這位小公子做過畫,既然有自己專屬印記的畫像出現在犯罪現場,必然是有人想要栽贓陷害,那人又是何人?目的何在?


    而昨夜張家宅子西廂房亮著燈,有人影走動,那人又會是誰?


    江祭臣一邊想著,一時竟也失了神去,不想被街對麵的吵架聲打斷了思路。


    隻聽一陣婦人的哭訴:“你賭博輸光了家裏的錢,孩子還病著,你現在卻要把孩子也當掉,你的良心何在啊?把我兒子還回來啊!”


    聽著聲音,江祭臣尋聲看去。


    隻見一約三十有餘的婦人正趴到在地上,抓著一年紀相當的男人的褲腿,哭得聲淚俱下。


    那男人用力踢打婦人,但婦人就是不鬆手,看上去我見猶憐的模樣。


    路過的人們無一不露出惋惜和對男人的怨恨,可男人卻全然不講路人的眼神當回事,當街用力踹打婦人。


    那婦人就是不鬆手,滿臉灰塵,口中出血,淚水汙了臉也不管不顧。


    江祭臣原就對別人的事不感興趣,這般家常事,更是常見。


    他回過頭來,繼續向前走去,卻聽到旁邊一陣驚呼:“天哪!著火了!”


    霎時間,尖叫聲此起彼伏。


    原本看熱鬧的人群隻是稍稍站遠了些,卻並未遠離,大家臉上雖有惶恐,但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上前去幫助些什麽。


    能偶爾聽到群眾中有人說道:“真是老天有眼,恐怕這就是這男人該有的天劫!這是報應!”


    “天劫?”江祭臣不免有了些興趣。


    他將手中折扇一收,向人群走去,他的身形原本就高些,即使站在人群背後,依然能看到裏麵的情況。


    那婦人見丈夫全身燒著的樣子,大叫著想要去救下丈夫,但那丈夫身上的火勢越來越烈,真的想要救下根本來不及。


    那火勢燃燒的模樣,倒真像是天劫一般,並非尋常模樣,不過片刻,那男人已經燒成了一灘枯骨,全身黝黑,硬邦邦得倒在地上。


    一旁的婦人看著丈夫此時的樣子,眼神呆滯,看不出悲喜。


    周圍的群眾們同情得看著婦人,沒了閨女,又失了丈夫,這將來的路又該如何走下去。


    江祭臣嘴唇一勾,就像是個毫無感情的人。


    他用折扇撥開擋在前麵的人群,直接走到婦人麵前,俯視著她,表情冷漠:“您家姑娘的事,應該去報官,讓他們幫你尋了蹤跡。”


    婦人回過神來,仰頭看著眼前白衣的江祭臣。


    她紅了眼睛,臉上除了震驚,卻沒有其他半點憂傷:“是了,多謝這位公子提醒。”


    說著就要起身離開,卻被江祭臣用扇子擋住了去路。


    婦人抬眼看著江祭臣,眼神閃爍:“公子還有事?”


    江祭臣甩開折扇,輕輕在胸前晃動著:“這位大姐不帶著你家丈夫一起走嗎?再不濟,也是同床共枕多年的緣分。”


    周圍的群眾一陣躁動,大家都是一副憤世嫉俗的樣子:“這種男人不要也罷!”


    江祭臣低頭一笑:“莫不是這一切都是你原本就想要的結果?或者說,是你預料之中的結果?”


    說話時,眼睛一直盯著婦人的眼睛,“你早就知道今日正午時分,你家男人會遭此天劫,所以故意引了這麽些民眾給你作證?”


    婦人腳下明顯不穩,她顫抖著聲音回避眼神:“你這公子好生奇怪,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江祭臣並未回話,靠近已經被燒焦的男人。


    用折扇輕輕劃過男人燒焦的身體,湊近鼻子聞了聞,隨後掏出身上的絹帕,將折扇上的灰擦在絹帕上,收好絹帕:“報官找女的事,您恐怕得找親近的人代勞了,殺人償命這事兒,您得親自彌補。”


    婦人一臉怒氣:“你說什麽?什麽殺人償命!他明明就是在所有人麵前當街化為灰燼,你竟也能推到我頭上?”


    周圍的群眾一陣躁動,大家幾乎都向著婦人說話,且很多人都作證,確實看到那男人是當著眾人的麵突然自己燃燒起來,明擺著就是天劫。


    江祭臣不緊不慢,也不著急解釋,等著周圍的人聲漸漸小下去之後才慢悠悠得說道:“胡人手中有一種奇藥,聽說名為魂焰引,不知大姐可曾聽說?”


    說到此處,那婦人眼神閃爍慌張,卻並不答話。


    江祭臣繼續說道:“這藥說來奇怪,隻要塗在人身上,如果不碰到任何高溫或者明火,都會相安無事。但近日的氣溫偏高,恐達到了它的燃點,”看向婦人,眼神倒是溫和,“你故意借著當街的群眾,一起給你作證,設下了這天劫的假象,就是為了給自己脫罪吧?”


    婦人張了張嘴:“你胡說八道!”想要帶動周圍的人,“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裏懂得這些什麽燃點什麽胡人的事,你再血口噴人,小心我去官府告你!”


    江祭臣笑了笑:“看來你知道凡事可以找官府,那麽又為何不在閨女失蹤之後即刻去報官?”見婦人沒有回話,便繼續說道:“這長安城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你剛才卻說不知道什麽胡人?胡人遍地都是。這裏可是長安!”


    婦人還想說什麽,江祭臣倒先說話,嗆住了婦人:“另外,您對於閨女的思念確實有,但您卻並沒有那麽著急去找閨女,一個母親,對於孩子丟失這件事情上的反應,一定不會是像你現在這般模樣,所以,我有個大膽的猜測——”


    他環視四周:“你應該已經找到她,並將她贖回來了,而且,她現在已經回家了,我說的對嗎?”


    婦人氣得全身都在抖動:“你......信口雌黃!到底有什麽目的?陷害我們母女,讓我們不得安寧?”


    周圍發出一陣驚呼:“母女?她女兒真的已經回來了?那她......”


    婦人淚水終於滾落下來,她站起身,怒不可竭:“你能明白家中銀兩被賭博的丈夫輸光的感覺嗎?你能明白每天被丈夫毒打的感覺嗎?你能明白丈夫不顧父女之情,用自己的親生女兒去抵押欠的賭資嗎?你能明白我為了找到女兒付出了多少心血嗎?你能明白嗎?你什麽都不明白,又憑什麽在這裏教訓他人?你算什麽東西?”


    婦人一股腦將所有的怨氣吐露出來,算是承認了自己殺人的罪過,但眾人依然同情婦人的遭遇,卻也不再做聲。


    江祭臣一臉冷漠:“遇人不淑是你的事,殺人償命卻是天經地義的事。”


    婦人胸口上下浮動著,她突然抽出腰間的匕首,衝向江祭臣:“我恨!我恨老天不公!既然我活不成,我女兒也活不成,那你......”說著話,將匕首刺向江祭臣的胸口。


    江祭臣完全沒有料到婦人會對自己拔刀,毫無防備之下隻能下意識得躲閃,眼看刀尖越來越近。


    突然,一雙俏手橫在自己麵前,幫江祭臣躲過了攻擊。


    大家回過頭去,卻見到打扮出眾的西域女子正挽著江祭臣的胳膊。


    整個人像是幾乎要貼到他身上一般,身體柔軟如蛇,對江祭臣輕聲道:“我還以為你對所有的事都漠不關心呢。”


    江祭臣立刻將手臂從西域女子的手中抽出來,他想起麵前這個人正是前日進城,說是要為女皇獻技的人,他見過她,卻不曾知道,這女子竟然說出似乎認識自己的話。


    他所有的神經都警惕起來:“你是誰?”


    “我們不是見過麵的嗎?你忘了嗎?我叫米娜寧,你叫我阿寧也可。”西域女子臉上的笑容又魅又美,令人心動蕩。


    江祭臣後退一步,對阿寧躬身:“多謝阿寧姑娘出手相救,在下告辭。”


    江祭臣穿過人群,頭也不回的離開。


    阿寧站在原地,含著一抹嫵媚的笑容看著江祭臣離去:“真是個沒心沒肝兒的男人,也不知姑娘到底喜歡他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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