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像是冬日裏的空氣,凝固了瞬間,落針可聞的空間裏,林覺曉的喉結無意識地滾動了下。


    他和周勁野像是一起被裝進了個密封的罐頭裏,一時之間,沒人說話,平靜得隻能聽到他們兩個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林覺曉第一次在周勁野麵前那麽緊張,家裏的寵物像是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也不鬧,安安靜靜地趴在了原地。


    “勁野。”林覺曉覺得自己應該當這個破冰者,他輕聲地說,“我不討厭。”


    他剛沉默那麽久,不是因為接受不了周勁野喜歡男生,他隻是想要挑出最合適的語句,因為這不是件小事。


    他脫口而出的任意一個詞,都可能會不小心傷到周勁野。


    周勁野敢在他麵前那麽坦蕩,又那麽堅定地把自己的秘密說出來,隻是因為信任他。


    少年人的心思坦蕩又熱烈,就像是燃得最旺的那把火,林覺曉不是很想讓周勁野失望。


    他的嘴角含著笑意道:“歌唱的很好聽。”


    確實很好聽,不同的人唱同一首歌都是截然不同的韻味,原唱唱得最好,是因為原唱最懂那首歌的人。


    但周勁野唱,有他自己的感覺。


    周勁野愣了愣神,沒想到林覺曉會把話題變成這個,他的目光停在林覺曉微微挑起的嘴角——笑容和以前一樣的真摯溫和,沒夾帶其他情緒。


    他皺縮的心髒忽然之間放開,像是從過山車上剛實打實地踩在了地方。


    周勁野低著頭,在別人麵前永遠冷清的眉眼仿佛起了層霧氣,無錯又迷蒙的。


    他的嘴唇發幹,動了動,又小聲地追問道:“你不會覺得我惡心嗎?”


    “不要這麽想。”林覺曉皺了皺眉,“沒有人會覺得你惡心。”


    林覺曉沒一個好朋友是同性戀,但認識的人多,總有那麽幾個是與眾不同的。


    他也在網上看到過關於同性戀的文章,他用了差不多三分鍾的時間從頭細細地看到了尾,最後點開了評論區。


    評論區的聲音是最亂的,有人支持,有人討厭。


    林覺曉向來是個忠貞的中立黨,因為他覺得別人喜歡男生還是女生,那都是那個人的事情。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他無權、也沒有資格站在至高的角度,去對別人的感情生活指指點點。


    林覺曉語氣放緩,重複了遍:“不會有人覺得你惡心。”


    他輕輕拍了拍自己旁邊的座位,溫聲地道:“你坐我旁邊來。”


    周勁野黑沉的眼睛微微亮了起來,像是在路燈裏光線微弱的燈芯,又被潔白的燈罩擋住,半點都沒顯露出來。


    沙發是雙人座,隻有兩個人坐上去的時候才是最合適的。


    林覺曉的聲音還是不急不緩的,他自己也沒比周勁野長幾歲,端不出長輩的架勢,他也不想端,就當是個貼心哥哥跟周勁野聊一聊。


    他說:“喜歡誰,隻是你自己的事情。”


    林覺曉停了停,他覺得周勁野肯定是聽到了別人是怎麽在議論他,所以才會那麽戰戰兢兢。


    為了印證自己的話,林覺曉伸出手,幫周勁野理了理亂掉的領口:“外界的聲音連參考都算不上,你不需要太在意。”


    周勁野搖了搖頭道:“我不在意。”


    他甚至連聽都不想聽,他問的隻是“你”,問的隻是林覺曉會不會討厭,會不會厭惡。


    但結果好像比他想的遠遠要來得好太多。


    林覺曉和部分直男不一樣,沒有極端地去討厭同性戀,也沒有直接把他趕走。


    周勁野吊在嗓子眼的氣終於回了原點,他又忍不住開始想得更多了些。


    那如果呢……那如果他現在跟林覺曉表白呢?


    “勁野。”林覺曉下一句話打住了他的想法,“不過……高考前也還是……好好學習。”


    “要是有喜歡的男生,高考後再去表白。”


    林覺曉又是展顏一笑,聲音輕緩得像水:“一定要去,不要怕連朋友都做不成,也不要留有遺憾。”


    “我會的。”周勁野的聲音篤定又堅定,“我會去的。”


    高考完他一定會站在林覺曉的麵前,林覺曉說他唱歌好聽,他就願意唱給林覺曉聽,他甚至連想唱什麽歌都想好了。


    周勁野想著,要不要去買把吉他,重新熟練一下初中後就拋下的東西,因為自彈自唱好像更加得打動人。


    但他忽然又發現,自己想的有點遠。


    林覺曉喜歡他這件事情,八字都還沒一撇,到現在都隻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周勁野猜得到,就算林覺曉知道自己是個gay,也不會有半點防備心,甚至不會把他往喜歡自己的這個方向上去猜。


    林覺曉隻是把他當弟弟看,沒有人會覺得弟弟會對自己有想法。


    他和林覺曉差的不多,才五歲。


    可一想到他還是個連高考都還沒考的高中生,林覺曉都已經畢業一年了,好像他們之間又仿佛劃出了條鴻溝來。


    “弟弟”這個身份很好用,但是在某些時候就不好用了。


    “好想快點高考。”


    周勁野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心裏的想法念了出來。


    “這麽自信了?”他們之間的氣氛又活了過來,和往常無異,林覺曉取笑道,“還是再學一學吧,知道你心裏有底,也不用那麽急著去玩。”


    周勁野不知味地“嗯”了聲。


    門鈴正好響了響,周勁野知道林覺曉懶得動,自己起了身去開門。


    海底撈的服務一直體貼,外賣也是,幫著裝了鍋又把食材擺了出來,又熱切地叮囑了幾句,才走掉了。


    林覺曉熱衷於海底撈的番茄鍋,味道和店裏的堂食沒多大差距,他煮了塊蝦滑,突然又想起來了個重點,把鍋裏的蝦滑放進了周勁野的碗裏,叮囑道:“知道給我發視頻的人是誰嗎?”


    挺奇怪的,估計是什麽和周勁野不對頭的人,想用這種幼稚的方法來報複周勁野。


    但這又是哪裏來的他的手機號碼,又為什麽隻發給他一個人?


    周勁野的筷子頓了頓,蝦滑還很燙,他卻沒什麽表情地咽了下去道:“我大概知道吧。”


    “你解決的了嗎?”林覺曉的表情肉眼可見地擔憂起來,輕聲勸道,“不要被這種人影響到高考,要是他有更過分的事情……比如把視頻發給其他人,你要跟我說。”


    周勁野點了點頭,睫毛濃密的長,很聽話地應了聲“知道了”。


    但是第二天,他冷著一張臉,和往常一樣無異地走進了後門,腳步還是不重,但突然伸出手猛地拽住了梁俊明的領口,使著力把人往外帶。


    教室裏還沒什麽人,梁俊明被猝不及防地一拽,身下的椅子都“砰——”得聲倒了下來。


    教室裏的女生驚呼了聲,還沒來得及阻止,梁俊明已經被他拽到了教室外。


    他抬起頭,就對上了周勁野冷淡的神色。


    周勁野問道:“視頻是你發給林覺曉的嗎?”


    領口被卡得太緊,梁俊明艱難地咳了幾聲,臉色都漲紅了起來,但他就是咬著嘴唇,死死地沒出聲。


    周勁野又忽然地鬆了手,他擦了擦自己的手指,居高臨下地盯著梁俊明道:“視頻是你發的,也是你拍的,對嗎?”


    梁俊明的呼吸頓時止住了,他靠在牆壁上,半天沒感說一句話。


    “3分12秒。”周勁野說,“你的手臂不小心出境了。”


    他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肘關節:“視頻裏的手臂這裏有塊疤,你也有。”


    其實那快疤隻有不到一秒鍾,是昨天晚上周勁野一幀一幀看下來發現的。


    拍視頻的是誰,當時往群裏匿名發視頻的是誰更加了然。


    周勁野的語氣平平,沒什麽波動地道:“我以前不想追究隻是覺得無所謂的,但是現在,我又不想讓這個事情那麽簡單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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