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首位的暄景郅一聲不響,聽著眾人的言語,右手攏在袖中掐著指節在心中默算片刻後,心中有了底,隨後便放下了眼底的最後一抹疑惑。


    其實,天象這種事,隻要稍稍有些功底的人,便是憑著最簡單易學的《梅花易數》也能推測出個大概。不過,若是想要精確到幾時幾刻布雲,幾時幾刻響雷,幾時幾刻下雨,乃至於雨量幾毫幾厘,卻是定要布上幾枚銅錢驗算一番,亦還需起卦者能有詳解卦象之能。暄景郅自幼隨程靈學醫之時便亦學了奇門五行之術,後又識得曲清妍,如此下來,一般瑣事卦象他比不上夏燕青通曉,卻也終究八,九不離十。


    闔著雙目凝神細細推算過,暄景郅心上不由的泛起一陣陣笑意。嗬,什麽天降異象,不過便是一場雷雨罷了。隻是,他不知到底是誰人能夠將時辰都算的分毫不差,步步嚴絲密合的布局,直接用天象激眾人道出。如此,借群臣之口除掉北豫,不論是他日史書工筆還是今時今日的悠悠之口,他都名正言順,任何人也說不出半個字。懂得用天時行事,這一招借刀殺人的局堪稱完美,毫無疏漏。他北豫依舊是那個仁義道德的國君,誅殺親弟,是天意,亦是今日眾目睽睽之下百官的請求,他是為了護這江山基業而舍私情。如此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犧牲的天子,如何不能擔聖主二字?


    一場雷雨,步步周旋,嚴絲密合,分毫不差。暄景郅心中的欣慰頓時充斥胸懷,他一手教養出來的孩子,終究學會了上位者的步步為營,帝王之心,由此轉變。既然他能將事做到如此地步,必是已然做好了除去北煜的打算,他相信,北煜的血一定能教會他什麽叫做帝王。終究,不枉費他此次花如此大的代價讓他親眼目睹政變的殘忍血腥。隻是,不願忽略心中的一抹苦澀,暄景郅望著祭台上的身影,他的變,是徹骨的變化,帝王的心本該殘破不全,隻怕......他們之間的師徒情分也終究會走向末路。


    應著群臣的跪求請奏,分明看見北豫眸中的水光和那濃濃的不忍,天雷依舊沒有停止的跡象,北豫雖已下了殺令,卻也沒有言明何時動手。術士目光遠眺在正北的蒼穹,口中念念有詞不知在說些什麽,暄景郅眼瞧此景,思慮著心中的疑惑,忽然靈光一閃,就在他抬頭的剎那,便聽的祭台上的術士再次出聲:“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陛下,五皇子之罪行已罄竹難書,必要此刻以五皇子的血以平異象,否則,隻恐天降大禍,生靈塗炭!請陛下速下決斷!”


    “轟隆!霍嚓!”天色愈加昏暗,電閃雷鳴。暄景郅微微抬頭看了看天色,心下瞭然,今日這雨,是斷斷下不下來的。不過,晌午時分竟有電閃雷鳴,卻未有雨數,若是真要扯上天降異象也未嚐不可。至於那白日突放異彩的紫微星麽......暄景郅微微勾唇一笑,他十三年前便已推出紫微星再次放光的方位,北豫,他根本就是命定的天子。天意人意,他暄景郅不過是在順天意行事罷了,帝星耀華,便註定是一掌幹坤,暄氏如何,南烜如何,究竟,也是幾十年之後的事了。


    術士之語甫一出口,暄景郅眼皮一跳,下意識的抬頭看向祭台上的身影,目光逐漸變的深邃。在太廟之中殺北煜,又何止是一石二鳥這般簡單,隻怕,北煜的血還有殺雞儆猴的妙用。他昨夜送走程靈之後便聽得景函說了此事,甫聽之時,他便大抵猜到了今日這番事。隻是,他未曾料到,這步步縝密絲毫不漏,一箭三雕也周密的如此詳盡。他隻猜到北豫會以天象道出自己為命定天子,再借群臣之口誅殺北煜,卻未曾想到,他竟是要在此地當著群臣之麵將北煜了結。這之中手段之狠,心思之毒饒是他暄景郅也不由的心上一驚。


    望著祭台上神情悲愴的北豫,不知為何,暄景郅竟沒由來的覺得有些齒冷。他當日下定了心思要讓北豫親眼看著這場變革,便已然料到了結果,隻是,北豫的反應卻大大超乎了他的預料。從北煜起事當夜一直到今日,不過短短的幾十個時辰,但他就是這般冷靜的不似自己一樣一步一步將局布的妥妥噹噹。時值此刻,暄景郅目空一切的有些遙遠,也許,該放手了?


    一番思索間,抬眼看去已是北煜五花大綁被押上祭台,暄景郅回憶著方才草草推算過的卦象,微一沉吟,袖中的拇指點著中指指節算過,再次回神心中已是一番篤定。如果所料未錯的話,這雷電大約還有一刻鍾便能停下。一刻鍾,卻足以發生許多事,諸如叫北煜血濺當場,又諸如叫這群臣對他北豫從此俯首稱臣。微微抬眼看向天邊正閃爍光華的紫微星,暄景郅心下不由感慨萬分:天命所歸,北豫,你當得起!


    北豫立在台上看著跪倒在地的北煜,深藏眼底的冷厲殺意絲毫不顯,麵上眼中,盡皆是一派蕭索的悽然。身後道道雷震響徹太廟,伴隨著術士的道道催聲:“陛下,請陛下速做決斷,為大周萬民著想賜死五皇子。”


    百官跪立祭台下方,亦緊隨其磕頭催促:“請陛下速做決斷,為大周千秋萬代賜死五皇子。”


    此刻的聲聲催逼,於北煜而言便是道道催命符。跪在地的角度抬首望去,不知為何,目光所及的卻是自己兄長冰冷的殺意。但是,他眼底卻分明是一派的憐憫不舍。看著北豫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北煜竟然隻覺從骨子裏透出的害怕,不知道為什麽,今日他看見的皇兄,分明是另外一個人,周身散發的冰冷決絕叫他害怕的牙齒都在打顫。這個世上,沒有人不害怕死,又或者說,但凡是能有一線活的希望,誰都不願意輕易道出死這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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