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暄景郅隨口罰下來,北豫轉了轉心思,便軟著聲音弱弱看著暄景郅:“師父,您看這勞師動眾,我每日跪一個時辰就是了,又何必......”


    暄景郅饒有興致的看了一眼北豫,大手一揮:“陛下所言,臣深以為然,既如此,那便......”眼風掃過北豫,接口道:“那便不必撤了桌椅,自在旁邊設了案罷,左右你平日望著桌椅想坐,也能思慮的快些,臣這為師的......”伸手拍了拍北豫的肩膀:“也很是不忍叫你跪的太久。”


    就如暄景郅所言,望著昔日日日坐過的桌椅,心中自然思慮萬千,卻到底是何種思慮,卻還是有待考量。暄景郅言下之意的罰跪,顯然不是每日幾個時辰那樣簡單,每日除了必做之事外,其餘時間皆得跪著,跪幾日,寫幾日的謀思,每日由暄景郅親自點驗,一次不合,便是成倍的天數往上疊加。


    自然,暄景郅也不是非要將北豫的一雙腿廢掉,故,以往多的,是用戒尺來換。不過,戒尺便不是成倍加數的規矩了,一旦動了板子,那可就是十倍的數目往上翻。曾經,成百數十的生生捱過,也不是沒有的事。


    此刻,北豫坐在宣室殿的長榻上與百官議事,為正姿勢,一手依舊放在案上,另一手,卻是伸到了案下揉著膝蓋。近期,能坐的機會顯然是如鳳毛麟角一般珍貴,而他北豫,也從來不是一個為了能躲避皮肉之苦而說出違心哄人之言的人,經過自己幾番反覆思量,終究還是將沈逸遣出了京城。


    而這樣的結果,他不確定是否到了師父所說“想清楚”的程度,是以,終究也隻能每日跪著,跪著批閱奏章,跪著朝見眾臣。眼明心亮的朝臣自然不會開口相問,若是遇到些經絡不清楚的大臣,還要解釋一句:朕這幾日腰痛病犯,太醫言跪坐方可病癒有期......


    自然,這敢問的,縱觀全朝,也隻有個楊千禦。


    一番口舌之後,北豫順利名正言順的取走了沈逸身上的虎符。重事已了,散朝之後,不用北豫開口,暄景郅便立在了儀元殿中。


    換了一身常服,北豫跪在暄景郅的麵前,眼神飄忽間緊緊盯著暄景郅的麵龐,便是說上一句“神經緊繃”也不為過。


    沈逸的事已然是板上釘釘,無可動搖。隻是今日,暄景郅的態度,關乎到他要挨多少的問題。而他挨打一事,其實就如沈逸一般,更是板上釘釘,跪了整整五日,五日,沒有一日的謀思是過關的,那成百的數目,早已牽動了他內心的每一根神經。


    格外的緊張間,北豫甚至是想到,今日之後,自己怕是,要好幾日不見彬蔚了?


    一把戒尺拍在桌案上,暄景郅看著北豫:“你自己說,該挨多少?”


    北豫垂首看著麵前目光所及的一畝三分地,手指攏在袖中縮一縮又蜷起,師父又是這樣冷冰冰的問話,心頭上,不受控製的,就湧起了一番勝過一番的不忿及酸澀。


    他委屈,真的委屈。明明暄景郅是要自己拿主意、明明自己每日的思過都是花了心思時間做的,師父也不可能不知道,卻偏就是不滿意、明明自己已經在暗中做了安排,尾隨沈逸出京,不可說十成的萬無一失,卻也終究是有九成的把握。


    北豫,是真的不明白,自己,還有什麽可以叫師父如此挑剔而大動幹戈的。


    就算是因自己的自負也好,大意也罷,北煜至今毫無音信,可卻也是付了代價的。更何況,至今為止,他也從不曾覺得自己留著北煜這一舉動本身有什麽錯。就如當日師父所講,自己既有這個自信將他留下,卻又置之不理,不思勸導之行,亦不做教化之責,這才是,他錯的根本緣由。


    可,既已時過境遷,再思過去又有何用,若不望當下,隻怕是日後每天都要活在自責與懊悔之中了。


    身為君王,猜度人心的本事自然是必備之能,更何況,他北豫與暄景郅朝夕相處十年有餘,那點心照不宣的默契早已是融入骨髓的契合。多年來,但凡師父開口問到責罰的具體數目,隻有兩種情況,一為怒極,這其二麽,自然便是存了惡趣味了。


    打量著思索,實在是尋不到師父怒極的緣由,那便隻有第二條了。


    跪著身子,低著頭,也不作聲,手卻是從袖中伸出來了,白皙的手指緩緩揉著緊挨著地麵的雙膝。髮絲垂在麵前,暄景郅自然是瞧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就這麽一副低眉順眼,楚楚可憐的樣子,暄景郅不用想也知道,這小子,又是委屈了。


    果不其然,北豫軟軟糯糯的擠著聲音:“該罰五百下。”


    “哦?五百......”暄景郅右手輕點著桌案,口中頗是玩味的咀嚼著這個明顯聽來匪夷所思的數目。


    歷來宮中杖斃也不過三百,這小子,看來是真的委屈大了。


    “哎,跪了五日,五日,竟是什麽也沒想到,一天罰你百數,委實也是不冤了你,那,便依了你,褪褲撐著罷。”


    “師父!”北豫猛的抬首對上暄景郅的眸子,驚懼訝異之下,一雙眼瞪的極大,隨即,便是如潮水泛上的委屈,一浪高過一浪。


    “怎麽?打不得你了?”壓著唇邊將要彎起的弧度,暄景郅挑眉看著北豫。


    手指顫抖著伸向腰後,癟著嘴卻是怎麽也尋不到那腰封的相連之處。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暄景郅,卻終究雙手撐著地麵站了起來,氣鼓鼓的退後兩步:“暄相國,朕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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