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神態猜不透主人的用意,侯平小心請示,“陛下要驅趕這些貓嗎?”


    “不用。”他嘆了口氣,又看了片晌,慢慢地退走。退了幾步他又停住,不由自主回頭望了望,吩咐道:“待會兒你去內廷,拿些棉被與糧食給它們。而今春涼,小貓不易受凍,別令它們生了病。”


    侯平怔了怔,心頭不禁覺得有些奇怪,又不敢駁口主人的意思,隻能應道:“是。”


    ·


    這一天,李復瑾並未去汝墳殿。


    當天夜裏,一則自汝墳殿傳出的通稟徹底震駭了李復瑾。


    彼時方才入夜不久,李復瑾尚在禦居殿內批奏,就見廣常自殿外匆匆行來,一瞬跪伏在地。他甚至忘了傳稟,還不待李復瑾反應,一瞬驚慌道:“陛下!汝墳殿方才派人來稱,昭儀娘娘方才失足墜入冰湖,昏迷不醒!”


    “你說什麽——?!”


    李復瑾剎時如墜冰窖,渾身的血液似被凍住了,驚怔在了原地。他方才起身,還未步出禦居殿門,遠遠已有另一個內監倉皇稟告,“稟陛下!汝墳殿著人帶來消息……稱太醫確認,皇嗣……不保……”


    第140章 賜死


    對於這件事情,無人能夠說明究竟是如何發生的。即便是從來隨身侍候慕容素的琉畫——


    李復瑾趕到汝墳殿的時候,慕容素還尚未清醒。太醫院的太醫幾乎傾巢而出,紛紛確認慕容素此胎已落,無回天力。他震靜了許久,喚來琉畫欲問事情始末,琉畫卻隻泣稱不知,隻道方一入夜慕容素便獨自往宮苑漫行,並執意不允琉畫跟隨。而再回來時,便已是這般遍身冷水,血跡瀰漫。


    而依照慕容素昏迷前的說法,是她自宮苑漫步時,不慎受到了一窩野貓的驚嚇。彼時夜黑風高,她並未注意自己周身有貓存在。許是她的步聲驚動了小貓,大貓為了自保出身襲擊,她為了躲避,這才失足跌入了湖池,險著喪命。


    又空等了幾刻,慕容素已轉醒。他猶豫了少頃,終是緩慢步入了內殿。


    慕容素正依靠在榻上閉目養神,聽聞有人,淡淡地瞥了一眼。她的唇色有些蒼白,寬大的衣裹著細弱的身體,仿若籠了一抹薄霧,隨時可能化去。


    沉默看了她許久,李復瑾沙啞著開口,“孩子沒了。”


    “嗯。”她的臉上沒什麽表情,聽見話音,隻是輕輕一應,連悲傷都不曾。


    他窒了一下,心口突然有些憤怒,憤怒她的不動聲色,憤怒她的麵無表情。凝視的目光悲痛陳雜,靜滯了半晌,終還是輕聲道:“素素。”


    她順聲望向他。


    “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什麽?”


    他停了一瞬,語氣微凝,“你有沒有聽到,孩子的哭聲。”


    慕容素的目光輕輕頓了頓,視線凝在他的臉上。


    “我聽到了……”李復瑾的心頭有難以敘說的悲慟,他低垂著眸,靈魂都似飄得遠走了,聲音很低很低,“我聽到,它對我哭,它說湖裏好冷。它問我,它是不是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殺了它。”


    “……”


    “你是故意的,對嗎?”緩緩抬起頭,他緊緊盯住她疲倦的雙眼,眸中有一絲輕紅,“你從來不怕貓,又怎會被貓所驚嚇。何況,我知道那個貓窩在何處。它離湖池尚有一段距離,你根本不可能因為躲避貓的攻擊而跌進湖裏……”


    凝痛的神情逐漸變得憤怒,他定了許久,終於說了下去,“所以,是你故意跳進湖裏,而非失足,對不對?”


    迎著他的視線,她靜靜地回視,默默看了許久,忽地笑起來,“沒錯。”


    李復瑾呼吸頓時一窒。


    “這個回答,你滿意嗎?”她嘆了一口氣,終於轉開了視線,似乎有些疲憊,她靠在榻上閉上眼,“你明明全都知道,又何必說出來。”


    他的臉上漸漸有了怒色,被強克製著不曾表達出來,喑啞道:“你怎麽可以這樣。”


    “我就這樣。”她笑得很淡,卻容顏明媚,似乎真的做了一件極為欣歡的事情,“你殺了我啊。”


    他緊握住拳,咬著牙出聲,“你明知我不會。”


    “那你真可憐。”不曾感到絲毫的感動,唇邊淡渺的弧度隱約多了抹輕嘲,慕容素瞥了他一眼,“自己的孩子被害死,卻無法手刃兇手,我都替你感到悲哀。”


    “為什麽!”他忍不住低吼出聲,澀啞的問語幾乎是硬生生強擠出來,“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還不懂?”慕容素似笑非笑,“我也想讓你嚐嚐,失去至親的滋味,如何啊?”


    “那也是你的孩子啊!”他幾乎難以置信,咬牙切齒,“你為了報復我,你甚至不惜殺了自己的孩子?”


    輕輕睜開眼,慕容素的瞳眸閃過一絲諷意。


    “哪有什麽孩子。”她笑了笑,嘆息,“李復瑾,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我會替你生孩子?”


    “……我知道,你不願。”強忍住了胸膛刺骨的疼,他低聲開口,“但,既然已經有了,你又為何……”


    她“哈”的一聲笑了,笑意燦爛明麗,卻無端透著輕蔑。他不禁緘住了話語。


    “李復瑾,你還真是很好騙。”素淨的麵龐掠過一抹殘忍,慕容素眸光閃亮,“我以為,永遠都會是你騙我。原來,你也會被我騙。”


    “什麽?”他有些愕然,並沒有聽懂,心中卻下意識沉墜。


    她沒有說話,默默自身側摸出了一個小盒,輕輕打開。盒子中置著些許血紅的丹砂。她輕挑了一點,落上自己的臂腕,雪白的臂上鮮紅輕抹,拭之不去。


    李復瑾默默望著,隻覺腦中轟然一響,完全不可思議,“這……不可能!”拉過她的手臂,他用力蹭拭,那火紅的一點卻愈來愈艷,幾乎刺痛眼眸,“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她嘲謔地哼了一聲,輕嘆,“合歡香配合迷魂丸,可令人沉墜春夢。你所以為的與我的每一次歡好,都不過隻是一場夢矣。既然是夢,又哪裏來的孩子?你說,這好不好笑?”


    這般盛大的一場欺騙,被她以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來,如同一根根綿軟的利刺,直直刺進心肺,疼痛欲裂。他呆呆地回憶,漸漸的心中又起憤恨,卻仍不可置信,“你在騙我。”


    “對。”她明白他在說什麽,卻懶於解釋,聞言軟語,繼續剝落著包裹真相的一層層虛偽,“我在騙你。自我邀你入汝墳殿起,我就一直在騙你。可是這一次卻沒有。我就問你,自傳出我有孕開始,你日日跟我在一處,可曾見過我有哪一日嗜睡?有哪一日嘔吐?有哪一日不適?所有有孕的徵兆,你可曾見過我有過一次?你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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