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素這天清晨前去宮苑采露。清晨白霧迷濛,整座宮城萬籟俱寂。早晨的露水最適烹茶護膚,花香彌溢,出奇的寧靜。


    獨自采了許久,慕容素隻覺腰間疲累,直起身才發覺不遠處有一道麗影徑直而來。黛紫的裙衫蜿蜒,隨著臨近,容顏愈加清晰。


    淇玥。


    慕容素目光微凝。


    夾路相逢,無論視而不見或是轉身都似不大妥當。不遠處的謹書琉畫同一瞬發覺,見狀立即上前,自半米外站定。


    慕容素斂衽垂首,微躬了躬身,道:“見過皇妃娘娘。”


    並未打算過多交涉。她靜靜說完,直起脊背自她身側擦肩而過。


    “別動阮氏的孩子!”——


    就在擦身的瞬間,一聲輕言忽地落入耳際,淡如一縷晨霧,輕淺得令人幾乎心覺幻聽。


    慕容素赫然怔住了,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靜立了半晌,“什麽?”


    “別動阮氏的孩子。”美好的杏眸定定注視著她,淇玥的唇抿出一絲冷哂,極有耐心般重複了一遍。


    她依然不懂,麵龐迅速掠過一絲迷茫,平靜問道:“娘娘此言何意?”


    “白芷,別以為我不知你在想什麽。”話音漠如冰霜,淇玥厲聲道:“但是我警告你,如若你敢動那孩子分毫,我定不饒你!”


    靜默片刻,慕容素忽地一笑,如同聞及了一個笑話,“娘娘這話,似乎該說給自己聽吧?”笑容逐漸被霧氣縈繞,透出冰霜般的寒意,“這皇城之內,最不希望這孩子誕下的人可從不是我。那人是誰,想來娘娘不會不曉。”


    淇玥麵容一僵,“本宮雖不喜你們這些妃嬪,但這孩子到底是陛下骨肉,本宮再不濟,也不會戕害皇嗣,倒是你……”


    意味深明的話語隱有他指,令慕容素有些奇異,“這段時日,你日日為阮氏送藥,可千萬別處了什麽差錯。否則謀害皇子的下場,可不會太好過。”


    慕容素長睫輕顫,靜盯了她許久,清眸微微流轉,“娘娘所言不錯,謀害皇子的下場不會好過。既然娘娘有所言辭,那麽想來,是絕不會謀害阮美人這一子了?”


    她這一句反客為主的問語來的極妙,淇玥臉色一暗,語氣沉沉,“本宮自然不會!但就怕某些別有用心之人,謀害誣陷本宮!”


    她微微一笑,襯著晨色空濛,輕微嘆息,“娘娘盡管放心,我對阮美人這一胎,不感興趣。”


    “那樣最好。”淇玥冷冷地瞥了一眼,再不多言,斂衣徑步離去。


    直到淇玥徹底望不見了蹤影,謹書琉畫立即上前來,“娘娘,淇皇妃這是何意?”


    慕容素目視著她遠去的方向,指尖輕扯了一瓣花羽,笑得極淺淡,“大概就是她所說的意思吧。”


    啞了半天,琉畫始終難以置信,“淇皇妃……在護著阮美人的孩子?”


    “嗯。”


    “沒道理啊……”她低低自喃,“按理說這宮裏最不願這孩子生下來的,就是她,怎會……”


    慕容素的瞳光暗了,沉默良久,淡淡道:“也不是沒可能,她護著這一胎,倒未必是為了阮美人和這孩子。”


    “娘娘的意思是?”


    她默了默,轉腕一折,至一旁拗下一根枝條,慢慢在地上劃出幾個難辨的字。


    “殺、母、留、子……”琉畫一一讀出來,赫然一忡,“她——”


    “這是唯有的一種可能。”眉目間湧溢著說不透的冷諷,她手中一揮抹去字跡,丟開了枝條,“淇玥雖位高卻不受帝寵,恐怕難有子嗣。而今她雖與中宮之位僅差一步,卻如隔千裏。幸在陛下淡色子薄。阮美人這一子難能可貴,如若淇玥可得這一子,那意義恐怕就不同了。”


    琉畫登時了悟,旋即心中又茫然了起來,道:“那我們該怎麽辦?”


    一線狠厲自麵容閃過,慕容素微笑著,笑意卻無比冷漠,“既然她想奪子,我自然不能遂了她的意,否則豈不縱容豺豹為禍。”


    側目一瞥,她很快下了命令,“謹書,去通知王爺,阮氏和她這一胎都留不得了,煩請王爺盡快設法動手。”


    謹書微愕,心中卻不能肯定,小心問詢,“娘娘可是要斷了阮美人腹中的皇嗣?”


    她沒有回語,冷銳的目光卻愈加篤定,望得琉畫心口一跳,“娘娘三思!阮美人去留事小,可戕害皇嗣之罪卻行不得,娘娘要顧全大局!”


    “你放心。”冷淡的話語堅肯而篤定,絲毫不容辯駁,“此事雖兇險,但我自有分寸,不會有事。”


    “娘娘——”


    “我意已定。”她漠然瞥過來一眼,阻住了謹書琉畫的話語,“去吧,告訴王爺,務必要在初十賞花節前動手,要做的天衣無縫。”


    謹書琉畫一頓,再不敢多言。靜滯片刻,謹書微微躬身,神色模糊難明,“……是。”


    慕容素轉回了目光,視線投向一片粉紫連綿的花池,猜不透在思想些什麽。


    ·


    六月初十曇花宴,群臣詩客獨徘徊。


    幽幽清寒,月下美人,盡為文人墨客為曇花之贊。此次宮宴原起自於賞花節。今屬繁夏,世間百花都綻得極早,萬紫千紅連遍,芬芳錦簇沁人慾醉,由以南境之地的曇花為盛。今年曇花成景,故自荊平一帶獻上上千壇曇花盆景,專供皇家賞樂。


    曇花一現,轉瞬即逝,本就實屬難得之景,何況又是源於南地的齊株,自中原腹地更是鮮見的景觀。李復瑾遂下令自賞花節當日自宮苑舉行宮宴,至紫微闕上鋪開宴席,群邀眾臣,觀花看景。


    賞宴定於夜晚,當日所有宮賞的花全息由內廷宮人一一擇出,據其花期長勢,確鑿了會於初十夜綻放的良株。適逢阮美人生辰,阮美人而今身懷龍孕,又閨字“玉曇”,恰撞了曇花美意,淇玥特此向李復瑾諫言,將宮宴與生辰宴合一,滿朝同興。


    李復瑾應允了。


    “淇皇妃這是什麽意思?”望著廣常遞來的請柬,琉畫始終心存狐疑,“賞花宴本就宴請朝臣,而今多了阮美人生辰的由頭,無疑就是多了宮妃女眷,左右不過一場夜宴,何必多此一舉?”


    慕容素心不在焉地翻看著請柬,笑意淡淡的。看了半天,隨手丟在一旁,“你說的不錯,但就是因多了這幾個女眷,意義便大不相同了。”


    此次宮宴與誕辰宴合一,均設立在紫微殿進行。前殿宴邀前廷朝臣,後殿則是妃嬪宮眷的設席之地。除卻宮妃,一些臣女妻眷亦會赴往,屆時外臣內戚齊在,這般大的陣仗,如若有何事起,恐怕不會輕易了罷。


    “娘娘可要去?”見她一直猶豫,琉畫不禁問道。


    “去。”


    “宴無好宴。”


    她靜靜笑了,拿了一塊糕點,“賞花合宴,請柬都已送來,本宮豈有不去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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