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風清微拂,掠過一頁頁書頁。李祁景的目光放得遠了,瞳眸深暗,看不透在想些什麽。


    ·


    慕容素從未想過,自己同阮美人的第一次碰麵,會來的這般猝不及防。


    這一日暖春初霽,清風和煦,徐韶冉特邀她自宮苑賞景。春來萬物伊始,花草扶疏,桃紅柳綠自是無限盎然。


    沿著鵝石小路一路深行,一道春花瀲灩,沁人心闊。走了許久,徐韶冉隻覺腳踝酸軟,肩頸也疲累了。瞥眼一望,宮苑深處的假山之上聳著八角亭,頓時心生一喜,提議攀亭休憩。


    慕容素自然應允,方邁入亭中,卻赫然發現亭中已有一人,背立著二人眺望宮景。一襲脂粉宮衫曳地,長發高挽,望著寂寥而瘦弱。


    二人頓時一訝,雖不知何人,但見其衣著鬢容,大抵心知分位不俗。似乎聽見動靜,女子也一剎回過身,緩緩轉過一張似畫的臉。


    膚若玉脂,眉彎秋月,雪白的麵頰恍若梨花拂水,清風白露,眸睫輕揚間舒展怡人。


    慕容素一剎幾乎驚住——


    眼前的麗人,無疑是個傾國天資的美人。然而真正令她驚異的,卻是這幅麵容,真真切切,與她極為貌似。


    如若說麗姬的相似,僅是體現在神情眉眼,那她的相似,便是入骨的神態氣質。那一顰一笑,身形舉止,幾乎都同她一斑無疑,若非她頭腦尚醒,她幾乎都以為,所望見的,是另一個自己。


    “奴婢參見阮美人。”身後的宮婢一齊施禮。


    那一剎,心中此前所有的疑慮似有了答案,她似乎明白了禁內宮妃無數,為何唯她會獨受盛寵。四周的空氣似一瞬抽離了,她直感到陳雜酸澀,胸口仿若被什麽塞得透不過氣,湮沒了所有心緒。


    打破僵滯的是徐韶冉,“臣妾不識,原來,竟是霜雲宮阮美人。臣妾充容徐氏,見過阮美人。”


    阮美人亦同樣怔了許久,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慕容素,恍惚回過神來,“宮中人傳新晉的白昭儀與徐充容同出自敬北王府,向來交好,那想來,這位便是昭儀娘娘了。”


    言罷,她眉目輕垂,躬身行禮,“臣妾阮氏,參見昭儀娘娘。”


    “阮美人折煞。”慕容素裙袂一斂,扶她起身,“美人入宮比白芷甚早,這一拜,白芷實在愧不敢當。”


    “即便入宮頗早,娘娘份位在此,臣妾也斷不敢逾越。”阮美人微笑,瞳眸更似輕染秋水,如珠生輝,“早聽聞宮人碎言,新晉白昭儀容貌傾城,行至非凡,如今一件,果真並非虛傳。”


    “阮美人過譽,白芷不過一介民女出身,何來傾城非凡之談?白芷實在慚愧。”她垂下了睫,刻意不去看她,“我與韶冉不知美人在此,貿然前來,擾了美人清修,還望美人勿怪。”


    “娘娘見外了,臣妾也不過遊園疲累,在此歇息,何來的叨擾。”


    適時一名宮婢步上前,雖未言語,阮美人已瞬時瞭然。她望了望天色,欠身道:“時辰不早,臣妾還要按時回宮服藥,不能在此陪從娘娘,娘娘莫怪。”


    話落她恭謹拘禮,在宮婢的圍簇下緩緩步下亭台,身影很快行遠。


    少了一個人,亭中瞬間空曠了下來。


    徐韶冉立在阮美人最初的位置放目遠眺,四下堂皇宮景映入眼簾。瓊樓玉宇,飛簷陡峭,雄偉而壯闊。


    思起方才那個端莊嫻雅的女子,徐韶冉忍不住讚嘆,“這位阮美人,看著倒似溫婉柔和,不像淇皇妃與喬淑妃那般咄咄逼人,應該不難相處,娘娘,您覺得呢?”


    慕容素仍處在怔忡之中,聞言稍回過神,她幾乎未曾聽清她說了什麽,隨口道:“或許吧。”


    “娘娘不開心?”


    她微微一愕,大抵瞭然她所言的是什麽,搖了搖頭,“沒有。”


    徐韶冉隻以為她為阮美人之事心有鬱結,不禁寬慰道:“那阮美人雖與娘娘有幾分肖似,但卻更為寡淡一些,並無娘娘的氣質卓殊,娘娘應當寬心些才是。”


    她並不想做多解釋,張了張口,終是不曾言語,目光遠眺,遙望一座座層疊連綿的宮闕,心中百感萬千。


    她隻是不懂。


    當初,明明是他利用了她,背叛了她。他勾結敵族,焚毀宮城,下令著殺大燕皇族,將她生生逼至死路……


    而今,卻又在自己身側安置麗姬阮美人之流,包括眼下身為白芷的自己……執拗地在這些同她相似的女子身上搜尋她的影子——究竟,是為了什麽?


    是……愧疚?還是……


    翻湧的心潮無法平息,如填了磨礪的砂石,磨得心下澀痛。她終沒有說出什麽,慢慢閉上了眼。


    第84章 小字


    回至汝墳殿,方才步入,立即發覺了殿中氣氛的異樣。


    大殿之中異常的靜,不似有人。她微詫地一探,內殿的室中有一人影,倚案而坐,正靜翻著案前一卷半完的畫冊。


    李復瑾。


    慕容素的腳步登時一頓。


    一直候在殿內的謹書側目微瞥,目及來人,笑意頓甜,“娘娘回來了。”說著立即上前,推扶著她步進內殿,“陛下已經等候娘娘多時,再不回來,恐怕就要走了。”


    慕容素徹底怔住了,甚至忘記了行禮。許是還未曾從方才的疑思中抽出神緒,隻怔怔地立在原地,盯著李復瑾沉默。


    後者被望得頗久,逐漸似乎感到訝異,同樣抬眸望過來。


    謹書琉畫相視一笑,熟稔地備好溫茶,隨後知趣地無聲退出去。


    李復瑾撂卷直起身,“你回來了。”


    她沒有動,仍是呆呆地看著,目光說不清是迷茫還是什麽。


    “去了哪裏?去了這麽久。”


    定了片刻,她終於開了口,“隻是……覺得悶,去外麵走了走。”清眸定定地望了他很久,倏地低下頭,“陛下……怎麽會突然來此。”


    “方自文德殿議完要事,想著過來看看你。”他沒有太多的神情,執起一側的畫卷,問道:“這是你畫的?”


    她望了一眼畫上的山水墨色,而今的筆力層次分明,構圖完備,遠非當年所能及,“嗯。”


    低著頭她看不到李復瑾的臉上是何表情,隻聞沉默半晌,他似乎扯出了一個微笑,“……很好看。”


    “臣妾畫技拙劣,不敢受陛下一贊。”


    他不置可否,默默撂下了畫卷,“朕有一件事,一直不懂。”


    她輕抬了抬睫,眼見她目視自己,他又道:“為何你見到朕,一直低著頭?”


    慕容素的身體僵了一僵,終是又垂下眼去,“陛下聖威,臣妾不敢直目而視。”


    李復瑾默了一默,視線落在她半斂的麵龐上瞧了半晌,忽然牽住她的手,“今後在私下,你不必這樣叫朕。‘陛下’二字太過冷硬,你叫朕的名字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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