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既然已與王爺攤白,那麽想來心知未來麵對的會是怎樣的境況。過往這幾年,王爺並非未曾培養過同姑娘一斑的女子,隻是最終都因各式緣由半途折損。這條路的艱難,非常人所能想像。至於姑娘的未來,究竟是身投羅網還是獨步雲間,全憑姑娘自身了。”


    “但願王爺此次,沒有擇錯人……”話至尾處,雲嬤微末一嘆。輕微的低語引入風中,模糊難辨。


    ·


    目送走雲嬤,回至房間,慕容素靜坐了片晌,心中已有了大致的考量。雲嬤之言雖直白逆耳,卻無疑一針見血。數月來她獨來獨往,一意孤行,甚少與旁人往來。一直以來她從未覺有何不妥,未曾想在他人看來,早便落了個自負狂妄。


    仔細回想,這月久以來的言止舉動的確欠佳,若換位而觀,她自己也定然不喜這般性情的人。孤高衝動或可令自己獨步一時,但最終隻會令自己死得更快。而今她既已決定成一顆棋子,一切便都要重新籌謀。而首先要做的,便是先做好這一顆棋的本分。


    前路漫漫。


    嘆了口氣,揮散掉心頭的繁冗,慕容素步出房門。


    這一處的小院名為“行吟居”,位處王府東苑後的偏閣。院東隔牆便是李祁景的住所,隔西緊鄰西苑。矗立在東西兩苑之間,雜糅了兩苑共有的景色,獨具一番風味。


    獨自一人自院內走了一圈,才發覺整個小院別有洞天。看似雖小,屋宇陳設卻格外巧妙。院中亭台溪池齊聚,花葉繁盛妖冶,甚至自院內花草最盛的深處,圍籠著一汪小小溫泉。溫泉水色青透如碧,望如淡煙懸空。這一處的地勢本無溫水,想來是花耗了不小的力氣自山間引入,才可在百花凋零的秋季供養了一院的繁花。


    一枝細長的楓藤探出院壁,倚連攀爬,慢慢覆著整麵灰牆。相織交錯的藤葉間,點點鵝黃星花輕綴,散落在綠藤之上,望之別樣典雅。


    龐雜的野蔓生機勃勃,間隙間仿佛隱約有點點天光溢露。越往近走,一股沁暖的香氣越是濃鬱,她下意識伸手一探,青灰的石壁竟是空的,隻輕輕一推便驀地推開了。


    這處小院竟與西苑相連,慕容素有些訝異。西苑一向為府中禁地,從未有過觸入。被心中的好奇催動,她拂開枝蔓探目而去,剎時一聲驚嘆。


    ——視野所及之處,無數桃花旖旎相連,漫天紛飛。


    她慢慢走進去,恍惚間尤若置身花海異境。


    府中眾人一向諱莫如深的禁地竟是一處桃花園,實在令人驚訝。這處西苑與東苑同軸相對,自是□□得極其軒敞繁華。院內桃色漫漫,香意縈人,一顆最粗壯的桃樹立於正中,下墜鞦韆,漆色已半殘褪,看勢也有多年。


    步進最近的一處居室,期間收整的十分整潔。榻上平鋪著幾件舊衣,是七八歲女孩的衣裙。一個小小的竹哨置在衣上,繫著一根殘舊的紅色絲線。哨口的邊緣已經破裂,塗覆的綠漆也脫落了大半,陳舊得毫不乍眼。


    她方要拿起,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響:“姑娘。”


    慕容素回眸一望,便見兩個婢女穿牆而過,徑直步過來。


    “姑娘怎麽到西苑來了?此處為府內禁地,除卻王爺,任何人不得擅入。”


    她掠了一眼,“你們是?”


    “奴婢琉畫。”


    “奴婢謹書。”


    兩女屈身一拜,立即道:“姑娘還請快些回去吧,若被王爺知曉了,定會多加苛責。”


    她四下一顧,問出了心中積澱的疑問,“這裏住的是什麽人?”


    兩女相覷一視,名喚琉畫的婢女率先開口,“回姑娘,西苑是空苑,自立府起便一直無人居住。除卻王爺偶時過來,便再沒有其他人了。”


    “……”無人居住的禁地?


    慕容素心有納異,目光又向室內一盼。


    這間小屋整齊明淨,想是常有人來打掃,並不像被廢棄之所。室內的一硯一物全悉舊物,若非敬北王府立府不過三年,她真覺已有人在此居住數十年之久。


    “走吧。”草草掠視了一圈,她斂了視線,低聲向兩女吩咐。


    謹書琉畫似暗鬆了口氣,忙引著她步出了房間。就在慕容素轉身時,門沿處的一行寥寥小字跳入視線。那字極小,用刀刻於門扉之上,若非細望,極似一道粗劣的劃痕——


    坐望桃花微雨處,宛若伊人歸影來。


    第66章 試棋


    “王爺。”


    室外傳來一聲低喚,李祁景抬起眼。


    一枚密貼被畢恭畢敬呈遞進來,嶽忠同時稟告,“稟王爺,白芷所有案牘全在此處了。”


    他望了一眼,探手接過來,隨意翻看了看,“知道了,下去吧。”


    嶽忠頷首,卻依舊立在一側沒有動作。他側目一瞥,“怎麽了?”


    凝滯片刻,嶽忠終是忍不住問出口,“王爺為何要應那白芷之求?”他似乎頗含意氣,語氣憤懣怨悶,“那女子那般大膽狂妄,還險些害的王爺墜馬。”


    李祁景手中一停,不動聲色地望過來,“你覺得那白芷如何?”


    “高傲自負,衝動狂妄。”腦海中迅速掠過對那女子的全部印象,嶽忠毫不客氣地品評。


    “還有呢?”


    “還有……”略微一思索,他的麵容突然泛起一絲尷尬,“長得倒是還不錯……”


    李祁景倏地笑了,丟開密貼倚上邊榻,“你覺得她與蘇菁相及,如何?”


    “她能比得上蘇姑娘?”嶽忠登時詫異。蘇菁是王爺培養的第一個女子,他還隱約記得,那是個極其美麗溫柔的女子。昔年江南盛傳她回眸一顧,傾國絕代。可惜她福分淺薄,最終成了淇皇妃毒謀下的一縷亡魂。


    那白芷雖也貌美出塵,可是若同蘇菁相較,無疑是雲泥之別了。


    李祁景喟嘆,惋惜地啜了口茶,“家貓與野豹之差,自然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王爺的意思,是蘇姑娘不及她?”


    他輕笑,似乎對這話題頗為漫不經心,“她可透過入府內發生的種種,進而推及到這般局麵,光憑這一點,就是蘇菁遠飛能及的。”


    蘇菁的確貌美,可是那又如何?空負美貌以色示人,最終就隻能淪為權勢者的玩物。可在深穢中滾打紮根的從不是容貌傾城者。後宮美人無數,那淇玥從不是最美的一個,卻可在後宮專行獨斷卻甚少紕漏,足以可證憑靠的,絕非容貌。


    這一批入府的藝女各個身懷絕藝,亦有自煙花柳窯中拚廝出頭的佼佼者,可卻僅有白芷一人摸出其中關竅。那女子雖過於孤傲疏冷,可有這般眼力與心思,已實屬難得。何況,她又是心甘情願做這一顆棋子。


    嶽忠似懂非懂,卻始終心存懷疑,“可以她的性情,看似不能輕易把控。王爺就不擔憂,她存有異心?”


    李祁景笑得盛了,輕飄地挑起一顆棋子,淡淡道:“棋子之所以為棋子,不是因為可以利用,而是因為隨時可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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