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眾人目色戚戚,許久,不知何處傳來一聲低嘆。嘆聲若石激水,繼而迎起一陣此起彼伏的不已之贊。


    麵對贊言,慕容素聲色微動,隻輕一側首,看向了沈妙逸。


    沈妙逸的臉漲紅了。


    似有滿膛的憤懣無處發泄,她滯忍了許久,突然意味深長地一笑,“九曲琉璃樽尊華無比,尋常民女根本無從觸及,更不知其用,而你,又是如何知曉?”


    她的這話含義頗深,慕容素微有變色,轉瞬便微垂眼睫,清冷道:“你我雖都僅是蘚芥之輩,然而並非所有鼠目,都僅有寸隅之光。”


    話中的諷刺顯而易見,沈妙逸瞬時怒了,“你——”


    她卻並未打算理睬,轉身便走。沈妙逸氣憤不過,憤然上前拉住她,“站住!”


    這一扯本不要緊,然而慕容素卻猝不及防,受力驀然一蹌,她衣帶的五色彩鈴絆住案角,猛然一震,桌案偏翻,案上剔透的樽盞倏然墜地。


    整個鳳凰台上瞬時雅雀無聲。


    靜了一剎,一片譁然立時驚起,如若驚雷驟臨。


    片刻前還完好的琉璃樽盞剎那間隻餘眼前這一地晶瑩,眾女恐慌驚駭,險些嚇得跳了起來,四周一片慌悸,慕容素與沈妙逸同時怔住,望著那一地碎片深思全無。


    雲嬤幾乎魂飛魄散,麵色如紙,身子顫抖得險些站不住。這一切發生的太急,她幾乎來不及反應,倚靠在台住邊緣說不出一句話來。


    空氣凝滯一片,未及慕容素回神,忽地妙逸厲聲指責,“是你碎了琉璃盞!”


    慕容素一怔,方才開口,“你信口……”恰至此時,台口一聲呼音遠遠傳來,“王爺到——”


    眾人頓時一凜,整個台頂徹底陷入一場恐寂。


    第62章 公平


    敬北王李祁景——


    當朝涼國帝王李祁晟之弟,亦是整座涼國,除卻帝王外地位最為尊崇的人。傳聞當年涼帝揮兵雲城,發動宮變,復建大涼,當下便封其弟為敬北王。涼國李氏初興北地,曾於涼北一帶馳騁百年,如此一見,“敬北”一號含義顯然。


    慕容素曾思索過無數種同他初次照麵的場景,卻從未想過,會是而今這般場麵。


    望著迎麵而來的男子,她有一瞬的恍然,甚至覺得,他便是李復瑾——長身玉挺,青墨衣衫,行止幽雅而散漫。他衣袂的下裾處壓了一枚雕鸞的白玉,玉質雪白通透,瑩若白墨,入目熟悉,恍若經年初見。


    棲鸞墨玉。


    她飛快地掠了一眼,旋即隨著眾人一同下拜。


    仔細觀察,他的眉眼似乎更為淩厲一些,不若李復瑾那般溫潤。身形也似比他略為清瘦些。他信步走來,臉上似乎沒什麽神色,僅在望向地麵的碎片時,略微頓了一頓。


    整個鳳凰台一片鴉寂,眾女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一個貿然惹來大禍。雖說這琉璃樽的損毀與大多數人無關,可憑喜怒無常的天家貴子,難說會否連累。


    嶽忠幾乎傻眼了,那一地似雪的晶瑩光彩飛流,再望向展台,哪裏還有九曲琉璃樽的痕跡?他瞠目結舌,張了張嘴想問清雲嬤事情始末,可是卻完全說不出話。


    李祁景淡淡一掃,許久終於開口,雖依舊沒有什麽情緒,可話語卻已有了冷意,“雲嬤說這批藝姬技藝精湛超群,不同凡響。而今一看,可著實給了本王一個驚喜!”


    雲嬤剎時俯首,冷汗都幾乎逼了下來,顫巍巍道:“是老奴管教無妨,王爺恕罪!”


    他眉目一厲,眸中剎那湧起冷光,漠然道:“是誰碎了這琉璃樽?”


    “……”


    四周靜剎了片刻,雲嬤驀地起身,一聲響亮的掌摑猝然驚起,“賤婢!”


    慕容素被擊得身形一偏,瞬時一傾跌倒在側。腦中驟然轟鳴一片,一股腥甜在舌腔漫開。


    “王爺。”復又跪下,雲嬤以額觸地,央求道:“是老奴管教不嚴,才教這賤婢失了手腳。白芷乃民女出身,借其十膽,也斷不敢摔碎這琉璃樽,想來必是無心之失,還望王爺恕罪!”


    “白芷?”他眉間一昂,似乎有些錯愕,望向了那個白衣女子。


    慕容素漸漸抬起了眼,張了張口,氣息略有些衰竭,“……是。”


    凝眸靜望了片晌,他冷漠地開了口:“你可知,這琉璃樽是何等尊貴?你有幾條命,可賠得它而今這一碎?”


    望了眼光彩盈盈的碎片,慕容素閉了閉眼,開了口卻欲言又止,似是說不出話來。


    等了片刻不曾回語,李祁景眉間冷蹙,似乎耐心已盡,低聲下了命令,“拖下去,殺了。”


    “王爺!”這一句終於逼出了她的反應,她倏地抬起頭,目光一瞬變得瑩亮,“王爺無由殺我,還請聽奴婢一言。”


    頓了頓,李祁景似乎微一斟酌,“你說。”


    慕容素緩緩舒了口氣,“奴婢愚鈍,雖出身貧農之戶,總算讀過幾卷書文。前朝國史中曾載,建燕八年,狄族覲見大燕,敢問王爺,可曾屬實。”


    “沒錯。”他微微頷首,不大懂她所言之意,“所以呢?”


    “既然琉璃樽乃前朝之物,是於宮變之時幸而得存,至此流落涼國。琉璃樽乃狄族向燕國進獻,樽低仍有大燕國璽之引,那麽這樽盞,應屬燕國之物,而非涼國王府。奴婢不慎打碎前朝一舞,又怎能因此獲罪?”


    她話音方落,李祁景忽然一聲冷笑,“荒謬!”


    慕容素心底暗然一驚。


    幾乎聞及了一個笑話,李祁景冷笑道:“大燕舉朝覆滅,而今這天下皆屬我涼國,區區一盞九曲琉璃樽,何以殊於其內?”


    壓下了胸口的張惶蹙悚,慕容素勉強開口:“王爺亦言這琉璃樽乃‘區區一物’,民重君輕,王爺又怎可為一介死物取奴婢性命?”話音頓了一頓,她終沒忍住,接下去的話平順脫口,“更何況,當年大燕國力昌盛,若非涼國以謀取自,又怎會遭滅朝之禍?”


    “狡辯。”李祁景的目光剎時一冷,“天下易主,勝者為王,成王敗寇本就是這天下法則。如若大燕當真那般強盛不催,又怎有當今的涼國?”


    “這不公平!”一言激起了她心下的激盪。


    她的神色驟然淩厲了,聲音都莫名變得狂放。疾聲道:“何以成王敗寇?不過隻是強取豪奪罷了!當年李——陛下勾結代國太子調兵赴燕,私訓兵隊,暗度陳倉!而今勝利,便口口聲聲成王敗寇。可當初若是不慎白了,恐怕現今有的,隻是通敵賣國的名號罷!”


    一言既出,四下驀地譁然!


    眾人大駭,驚恐地俯首於地。四下靜謐如死,凜凜怯意靜默蔓延。嶽忠張口結舌,幾乎開始佩服起她的膽色。大涼復國三年,從未有人敢當眾評議改朝秘隱,更何況,又是在一國王侯麵前。


    李祁景的瞳眸驟然凝縮,唇角緊抿,雖依舊麵不改色,卻依然沉斂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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