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淵閣便於此時興起。


    自辰淵一起,大魏國內僅數月餘,貪官斬盡,朝政整飭,手段可謂精準狠辣,一劍中的。傳聞此閣線人亙布天下,殺手、美人、酒肆紅樓,情報海集,可知盡天下事。閣主君無雙更是紅塵方外,神秘莫測。不過月久,辰淵閣內多財善賈,廷攬英豪,一舉成為魏朝的鼎足之力,連帶魏國國力驟興,至此穩居中原之首。


    隻是這般,於他事成與否又有何幹聯?


    棠黎的麵上有種難喻的晦澀,思緒似乎飄得極遠,“公子隻知那辰淵閣神秘莫測,情報雲聚,可曾細思過,自辰淵問世,魏國僅半年內,斬貪吏數百,減徭薄賦,整飭朝政,大興改革,可是為何?”


    他依言思索了一瞬,“辰淵閣與皇室有所勾連?”


    “與其說是勾連,不如說是同根。公子可知那辰淵閣為何人所建?”


    “何人?”


    言語頓了一頓,棠黎凝肅道:“魏靈帝之妹,前魏末朝的長公主,亦是辰淵閣的閣主君無雙——宛月。”


    李復瑾的容色瞬時訝然,“前朝長公主?”


    這樣的答案太過出人意料,他愕了一剎,心中立即浮起一道模糊的印象,“可是當年前魏那位名動一時,弒兄奪位的公主?”


    “不錯。”棠黎嘆了一聲,複雜難明的情緒似憾,緩緩誘入話題,“不過當年天下盛傳那宛月公主弒凶奪位,霍亂朝綱,期間內裏卻僅寥寥人知。”


    “當年天下崩裂混亂,魏國國弱,魏靈帝治國平庸等閑,偏又體弱病繁。致使魏國內憂外患無數,貪官汙吏恣意遍行,卻毫無置法。靈帝逝世突然,膝下又無一子半女,眼見國勢臨危,宛月控國註定為之。隻是她一介女子,治國理政多方不便,朝堂坊間流言更是壓力淩人,不得已,這才決定憑藉其師之力,在魏國內興建辰淵閣。世人隻道辰淵撈金無數,富可敵國,卻不知辰淵實則卻是皇室暗中的爪網。以江湖之力把控所有民事朝局,悄無聲息,卻一擊中的,可謂上策。”


    塵封數久的舊事而今忽然開掘道來,雖不見殺伐血雨,卻仍可感其風波動盪。他靜靜聽,許久嘆息,“辰淵盛況前無古人,著實教人驚嘆。可惜斯人已逝,辰淵閣雖舉世傳奇業已隕沒無聞,再說何意?”


    “未必見得。”


    篤定的話音釘入耳際,如一把無形的鋒,李復瑾一怔,“何出此言?”


    沉默了一刻,棠黎目若沉淵,“十二年前,雲州皇城宮變,動盪天下,魏朝覆滅。辰淵閣雖就此匿跡,卻未有任何痕跡可證辰淵已沒。”


    “即便如此,卻亦無人可證辰淵尚存於世,僅憑無痕便斷定辰淵未已,未免過於倉促。”


    “敢問李公子,公子伴隨定國公主多年,可知公主生母所謂何人?”


    猝起的問題與方才的話題毫不相關,反讓李復瑾怔愕起來。話至當頭互轉話題著實奇怪,心中不禁有了一種可能……


    “公子猜的不錯。”似乎窺透了他的心緒,棠黎浮起淡笑,“正是長公主宛月。”


    落下的話語確鑿了所想,李復瑾眉心一跳,“這不可……”


    “沒什麽不可能。”漠然截過他驚詫脫口的話音,棠黎平平道:“公子入宮業已有三年有餘,就從未好奇過,為何前魏國史會是宮內禁聞?又為何宮內萬人,卻惟獨對定國公主的生母三緘其口?”


    他愕了半晌,開口回駁,“即便如此,又何以證明那人就是前魏長公主?即便過於巧合,也不過是你的猜測。”更可況前燕地北,魏處中原,期間所距萬裏,燕魏二國從未聽說有過和親,怎就會有這般牽連?


    棠黎輕笑道:“我自少年跟隨陛下,南征北伐數十年,何須猜測?當年前燕戰事吃緊,先帝驍勇善戰,戎馬鐵騎不在話下。大皇子慕容拓久經沙場,更是攻無不克。為保家國安定,燕國男兒幾近傾巢而出,可卻惟獨不見陛下的身影,公子可知為何?”


    望著他愈加驚駭的麵龐,他神容隱蘊微諷,“陛下生來體弱,早於幼年便被先帝送於燕魏邊界的官雲峰鴻鵠老人門下修習道學。鴻鵠老人善醫理,通八卦,更是研讀各朝史卷,精各類兵法謀略。聽聞他少時也曾是一國重將,不知何故封劍隱退,攀於官雲峰習道。其坐下弟子無數,而他最得意的門生卻是最小的一名女弟子。傳聞那少女聰穎伶俐,且膽識威勇不輸男子,卻從未拋麵於人前。而據我查知,那女子在官雲峰的道號,正是君無雙。”


    “後來魏朝譁變,辰淵閣問世。閣主君無雙明行生意,暗內斬草,箇中手段同後來的陛下如出一轍,更與鴻鵠老人無異。如此種種,公子執意以為是巧合?”


    更多明裏暗中的關聯直現於麵前,卻依舊教人難以置信,李復瑾眉目緊鎖,“那辰淵閣?”


    “辰淵閣雖早不如當年魏朝時期那般鼎盛,卻內外齊修,現今早已成為大燕皇室的情報網。明似覆滅,各種監管尋索均轉於暗中進行,反而更方便了行事。當初宴刺一案撲朔迷離,三寺六部齊出皆無所獲,直至陛下命護國郡主插手,僅一月內,線索齊聚,這般效率,李公子就從未覺察過異象?郡主雖身份尊貴卻並無實權,卻為何可頻頻入朝議事?還有那少年莫鈺,僅是公主身側的一介護從,卻可備受朝臣尊重,內裏為何?這些,李公子都從未想過?”


    看似毫不相幹的數人被乍然提及,想來僅有一種可能,李復瑾目光陰冷,“他們是辰淵閣的人?”


    “恐怕不止。”棠黎緩緩道:“據聞當年公子初入皇城,涼城便曾有人大肆打聽過公子之名,凡是事關公子的,無不巨細。棠某乍聞此事時,便心覺蹊蹺。按理說當時公子初入雲州,並無開罪過他人,何至於得人打聽?後來著人深探才發現,這其中有辰淵閣尋索令的痕跡。”


    “尋索令?”


    一枚遍體鉛黑的令牌現於眼前。


    “公子有所不知,辰淵閣尋索令可謂卓絕,經尋索所尋的人,一生之間所有訊息瞭若指掌,三日內結果必出。而辰淵閣內等級森嚴,可發號指令之人必非常人。何況當初公子僅是一介侍從。故煩勞公子回想,當年彼時,可有何人對公子諸多戒慎?”


    半掌大的令牌落入手中,觸膚微涼。望著令牌上方一處入目熟悉的月形徽記,李復瑾的瞳仁猝然凝縮——


    心中所有鬱結的疑問似乎瞬時通曉。幾乎不用回憶,一個名字脫口而出,“莫鈺。”


    棠黎淡淡一笑。


    回思著他方才的每一字每一句,心頭的悚駭愈加濃重。李復瑾麵色陰鷙一片,沉默許久,終於撫禮開言,“復瑾冒昧,將軍可知如今辰淵閣總府何在?”


    ·


    “你相信他所說的?”


    目送著棠黎走出驛站,淇嘯天立即開口。


    即便這番話語左右推測都毫無縫隙,可所及的訊息卻實在離譜至極,總教人覺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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