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放得十分輕:“我恨你……我恨你……”


    驀然,他們十個手指緊緊地扣在一起,骨頭都要斷了。


    羅迦似乎要把夜熔生生地撕成兩半,強硬的欲望瘋狂地衝撞著,糾纏著……


    一場饕宴。


    晨間的霧靄將房內沉沉的染上淺淺的昏色,羅迦半抬起身子,她不知何時已經整衣坐在竹榻上,青絲未挽,滿榻的滑落,混雜晨光,靡靡的黃攙著瑩白,與髮絲糾葛不清。


    他定定的看著她,漸漸的眼前竟有些恍惚,朦朦朧朧之際,他覺得頭痛愈烈熱,好似火灼,又好似冰寒,冰與火糾葛不清的痛在一處。


    冷汗虛冒,如在火炎之中,勉強的起身穿衣,隻覺得衣袖被什麽絆住,定睛一看,竟是一雙血淋淋的手,蘇輕涪滿臉鮮血的匍匐在他的腳下。


    羅迦驚的大喊了一聲,跌坐在床上。


    等在再定晴一看,那裏卻是什麽都沒有,羅迦沒有眨眼,死死的盯在那裏,卻唯有紋繡著的暗色牡丹盤紋的錦褥,嬌媚綻開。


    掙紮著,伸手摸了一下那裏的空氣,才確定死的回過了神,坐在那裏大口大口的喘氣。汗水從額間流下,背後汗至中衣,手指緊緊握拳,疼意讓他的心顫著,卻也是清醒了許多,


    風動雲舒,隔了瀟湘的竹簾,就那麽淒涼地抹在了茜紗窗上。


    夜熔靜靜地坐煮榻上,垂下頭,額前的碎發落下重重陰影,晦澀如黃蓮,泛出苦意,嘴角不自覺中已是笑意盈盈,妖魅一般。


    聽見他的驚叫和喘息,她的眼睛也不曾眨一下,隻望著窗外。


    晨光勾出了她優美的輪廓,藍色胭脂花清冷而蒼白,宛然間高處不勝寒。


    羅迦艱難地起身下了床,慢慢地踱到榻邊,和她對坐著。


    她聞聲回過眼眸,淡淡地一笑。


    羅迦的胸口刺了一痛,緩緩地坐了下來。


    案上擺著一壺清酒,兩個小盅。


    他的手仍舊有些抖,藏在了袖子下麵,拽緊了手掌心。


    她抬起臉來看他,眼裏唯有一種溫柔如水,凝望著他:


    “你活見鬼了,還是看見了幻覺?”


    夜熔把手中的青玉盅遞到唇邊,微微地抿了一口,輕輕緩緩地道。


    “沒什麽,可能是思慮過度而已,朕歇一歇,讓太醫開兩付安神的藥要就好了,死不了的。”


    羅迦覺得頭依舊痛得厲害,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拿起酒盅,一飲而盡。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嘩嘩的雨聲,聽在人耳裏,隻是添了一種莫名的煩亂。


    “是死不了,青豆蔻而已,怎麽會死?”


    羅迦手指的抓著酒盅,身體猛地僵的直直,每一個關節都煞白煞白的。


    “青豆蔻?”


    “對啊,隻生長在北狄最寒冷的雪山上,一種極為罕見的果實。十年開花,十年結果,十年長成。那座雪山上方圓十裏,沒有一個動物,您知道為什麽?”她側著臉,那麽美麗的麵容在陰鬱的晨光裏,似笑非笑,卻分外的帶著奇妙的肅殺:“後來冒險上山的獵人們把那個果實採摘下來,回到村落中,慢慢的,那村裏就再也沒有新的生命誕生,無論人畜。可是從這個村落裏嫁出的女子卻全都無礙,後來人們才發現,聞了青豆蔻的男子就永遠都不能令女子懷上子肆。”


    “我央了北狄王許久,他才給了我這一點點青豆蔻。”她纖細白皙的手指伸出,又摸索著斟了一盞,卻不喝,隻是用手指磨著酒杯的邊沿把玩著:“如今,全用在你的身上,羅迦你可高興?”


    羅迦默然了半晌,覺得頭上一陣一陣痛得更加厲害。


    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吧……他的夢魘,終是到了盡頭。


    “你,想起來了,全都記起來了,對嗎?羅迦……”


    她神色裏忽然帶了寂寥的味道,那種仿佛被漫天的清冷壓下,即將崩潰一般的神情,讓羅迦枯澀的閉上眼睛。


    “剛剛,你沒有痛下殺手,我就知道,你記起來了……可是,已經晚了……到了今日我才知道,原來服下青豆蔻可以解開勿殤……可是解了又有什麽用,你想起來了又能怎樣?你看,我們早已會不到當初……從前你總說我心計過重,過於聰慧。其實,我和所有女子一樣,傻得可憐,真的很傻。曾經當所有人被你的才華,你的君臨天下的野心給震懾住的時候。我那麽自豪,自豪自己是惟一看清你的人,看清你那雙孩子似的眼睛下,深深的孤獨還有寂寞……所以……我從來不曾想做得那麽絕,畢竟我們還是有情分在的。可是你做了,就逼得我不得不做下去啊。”夜熔慢慢地飲下了半盞酒,低低的說著,聲音儂軟如天邊的流雲淡煙,微微垂下的頸項,卻是透露出某種脆弱:“你以為我不知道,那一個月來,你每日餵我的是墮胎藥,怕被何度發現,您每次隻用極少的分量,所以必須喝滿一個月方好。”


    “於是,每日在你來的時候,我就點上青豆蔻……我並不單單是想讓你短子絕孫,那樣太過便宜你,青豆蔻還有一個極好的功效……隻是,它的香味太過濃鬱,我每日也是隻用極少的分量,必須滿一個月方能奏效……這個其實是一個很笨的方法,隻要你有一日不來,就不會……不會……可是你終是來了,風雨無阻,為的隻是打掉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孩子……”


    下了一夜的雨依舊在繼續,雨墜青石板,嘈嘈如急雨,切切如私語,珠落玉盤。


    他的身子一震,就像是一個晴天霹靂,近在耳畔的轟然擊下。他的臉上迷惘得像是沒有聽懂,那眼裏起初隻有驚詫,漸漸浮起哀傷、懊惱、憤怒……複雜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一剎那到底在想什麽。


    “是嗎,原來沒有什麽孩子,原來根本不曾有什麽孩子,原來再也不會有什麽孩子……”


    夜熔的臉上如水平淡,連半點漣漪都沒有,但卻縈繞著一種戾氣的臉。


    她知道自己一字一句,早就是針,細密而綿稠的不止紮在他的心裏,也紮在自己的心裏,拔不出來,隻能是任其痛到最後,難掩的血肉模糊,時日長了,便救無可救。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問你,從最高處,往下看,是什麽樣的感覺?在最頂端,你最喜歡的高處。那裏有,金錢,權利,欲望……如今,我終於來到了你的身側,但是我卻不喜歡,甚至很害怕,因為是這裏的冷。”


    “你怎麽了?”


    “別怕,羅迦……你是不是以為我瘋了?別怕,因為其實在你喝下勿殤之時,我早就瘋掉了,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正常過了。”


    “你有沒有嚐試過,你愛一個人,把他愛到骨子裏,整日整夜裏念著他想著他,你無時無刻不在愛著他,可是……他自己選擇將你忘了……他殺了你的父親,在你生日那日奉上你宗族的頭顱,還要除掉他自己的骨肉,”她的眼開始漸漸扭曲,像是想要掉眼淚,可是無論如何,也隻不過是眼裏有一層薄薄的霧,卻始終無法掉下一滴眼淚:“我曾經以為,我找到了別人茫茫然尋了那麽久,才找到的人……可是,口口聲聲說愛我的你,一危及身家利益,馬上就棄我而去。羅迦,那樣一次次被背棄的痛,你懂得嗎?”


    “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你,是在旒芙宮的芙蓉樹下,那個男孩哭得那麽傷心……我那時就想,原來、原來我並不是孤單一人……後來,我們兩情相悅,現在想來,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可是有多大的快樂,就有多大的痛苦……你對我說,永遠不會讓我傷心,你對我說,會伴我終老……然後,你母後讓你在我和皇位之間選擇……你選擇了皇位……你忘記了我,我獨自去了幽州如今……過去很久,太久了。那些日子的細節已經很模糊,我常常在做夢。我總是想著你,想起我們一起度過的日子。旒芙宮的芙蓉樹,開滿了火色絨花,隻有我們倆,樹下相擁。隻有……我們。知道灼骨銷魂是什麽滋味嗎?知道我的眼睛是怎樣一點一點瞎掉的嗎?真的很痛,那種入骨入髓的痛,讓我一次一次的暈了過去,眼見著自己的眼愈漸模糊,最終被黑暗籠罩,可是卻無能為力。我以為我會死,可是我還是活了下來。在幽州的那些又冷又漫長的夜晚裏,隻有這些景象能給我希望。每一次在旒芙宮,芙蓉花和青糙混合的香味,你喜歡就坐在樹蔭最濃鬱的地方。我悄悄的走到你身邊,你從陰影下抬起頭看著我,金冠黑髮下你的眼睛是黑暗的,深深的,一絲光都沒有的黑暗。至少,所有一切沒有毀滅得那樣徹底。為了夢想,為了希望,為了你留在我心底深處微弱的光而活了下來。我一直堅信我們是唯一的,彼此的唯一,所以我一定可以一起活下去的。我要再一次握到你的手,依靠到你的肩,所以一起要活下去。然後,在被灼骨銷魂折磨的那段日子裏我學會了無聲的哭泣。在黑暗中無聲的哭泣。痛很多時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一旦成了習慣,就不痛了。但我怕把淚水堆積得久了,沉澱在身體裏的,會變成濃弄的化不開的,黑色的怨恨。所以,我讓它一點一滴的流逝而出。我瞎了眼,我的淚一點一滴,疊加著積累著,慢慢的滿滿的,淹沒著我。可是,那時候,愛著我的你,羅迦,在我最痛苦的時候,你在哪兒?曾經發誓會愛我一生一世,永遠不會讓我傷心,永遠給我幸福的你,在我在床上痛得打滾,連叫都沒有力氣叫出來的的時候,你在哪裏?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那裏?我要的幸福那麽簡單,簡單的隨不能再簡單,為什麽,你要拋棄這樣的愛,為什麽你要一次一次的傷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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