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走之前自然是想盡各種名目要見見你啊,胭脂。”


    “啟程去青州,對嗎?”


    “胭脂,真是聰明啊。”


    他一震,視線霎時落在她的臉上。可是在她的神情裏,是那麽一貫冰冷的高貴,他竟然看不出其它的情緒,他竟然捉摸不透她。


    自袖中取出那方玉,放在她的掌中,她的指在接觸到玉的剎那一抖,白皙纖細的指隨即摸索著。


    “兵符?”夜熔幽幽地道,眉宇間充滿了寧靜的憂鬱,可是被深埋在其下的卻是深沉而濃鬱的痛苦:“他真是等不及了呢,連一刻都不肯多等。可惜……這兵符拿著也沒有用,畢竟這是夜氏的兵符,所以你來找我,對嗎?”


    看見她怔然的模樣,雖然明知她看不到,他還是下意識的垂下了眼避。


    而她,見他不答話就繼續說著,她的語氣雖然還是那麽淡淡的,可那張絕美的容顏上,瞬間卻閃現了一抹那麽清晰的怨懟之色,雖然很快便消失了,但她的語氣已因而出現了微微的波動。


    “我知道,其實……你和他一樣的怕我,畏我夜氏的權勢,懼我家族一脈承襲的手段……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你也並不想看見我。但……我還是要跟你說一聲謝謝。”


    “謝什麽?”


    “謝你那一句罪不及宗族……”


    “你不用謝我,我其實也是有目的的。”


    莫愜懷輕笑,唇紅齒白,如工筆細繪的臉龐添上了三分的柔,三分的傲,手掌沿著她的肩,撫上她優美的頸項。


    輕輕壓著她的後頸,迫使她的臉微仰向他,唇角笑意又加深了許多,聲音很柔和:“說起來,咱們都是懷著目的的。那日你深夜相候,為的不就是我一句‘罪不及宗族’。而我今日來,也是想要藉你一臂之力。陛下他讓我明日啟程趕往青州,隨後會再調給我十萬兵馬,他命我拿下古、臨兩郡,然後正式向北狄開戰。所以,我不得不來找你……”


    他的指挑逗似的在她的頸間遊走,信手拈來,便把她藏在裏衣的黃金燦燦的瓔珞掏將出來,托著鎖細看,卻猛然一驚,上麵獨角蟠龍圍成的‘熔’字,分明是……


    “這個!!!這是北狄王悱熔的信物,怎麽會在你的身上?”


    “你怎麽知道……”她訝然,倉惶應變,抬首就要奪回落在他手中的金鎖,但是腦中驀的閃過了什麽,眼中精光一掠,卻浮上了一層複雜之色,仿佛攙雜了其它不被預期的驚訝,那冰涼的指頓在空氣中,然後攀上他的臉龐婆娑不斷:“怎麽在我身上不要緊,我到是很好奇,你是怎麽知道這是北狄皇室信物的?其實……我一直很奇怪,莫家,連王侯都稱不上的末等士族,竟然會出了你這樣一個風神玉秀的男子。說起來,你跟羅迦長得還真的很像,薄薄的唇,高挺的鼻樑,飛揚入鬢的眉,還有細長的眼。”


    他一震,回視著她。她的指在他的麵上細細摸索,卻仍然雲淡風輕地說著,突地將頭放在他的肩上,在他的耳畔溫柔低語,但聲調裏潛藏著一絲淺淺的冰冷:


    “我曾聽人說過,當年的福王錦淵流亡北狄,曾眷養過一名歌女,後來在他死後那名歌女也下落不明,傳言是被北狄王悱熔收養在宮中。”


    他驚疑地望著她,斂了笑,眼內瀰漫起怒意,左手猛力拉住她,反手鉗住她的下顎,將她更壓向自己,瞬間兩人的鼻尖幾乎相觸,氣息交纏,但卻並不曖昧,倒像是兩隻劇毒的眼鏡蛇,糾結纏繞,隻為伺機毒殺對方。


    “住口!沒有想到雙目失明、嬌生慣養的夜氏郡主,也會知道那麽多連北狄王公大臣都不曾知曉的深宮密聞,看來你和悱熔果然不是一般的關係!”


    “福王的兒子,羅迦的堂兄,說起來你比羅迦更有繼承王位的資格呢。”她微微笑著,含著芳香的氣息,噴吐在他錯愕的麵上,好似一個個含著劇毒的輕吻:“懷著那樣目的接近羅迦,讓在深宮長大,生性多疑善變的他欣賞你,信任你,可想而知你吃了多少苦。但是小小的莫家是絕對幫助不了你的,幫助你的隻有……殺父仇人悱熔,對嗎?而你,在看著他的時候又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呢?你的長相、你的才華,還有你這個人……並不輸於他,甚至比他更加出色,而你必須討好他,卑躬屈膝的侍奉他,看著他君臨天下,看著他享受本應是你的一切……”


    “夠了!!!”


    他再也無法忍耐,反手便把她甩開。


    她猛地跌落在地上,膝蓋撞上地上,當即疼的快要岔了氣。但她並不管身上傳來的劇痛,隻是仰首把眼轉向他,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眼裏卻還是露出了許多的笑意。


    “你一定在想,我真可怕,是不是?其實,這個即使北狄王公大臣,也見得那麽快認出的黃金鎖,而你竟然一眼識出,就不得不讓我深究你的身份……”


    莫愜懷臉色變了幾變,卻仍是陰沉著,如深潭般的眼睛狠狠的盯著地上的女子。


    禪室中,蓮座觀音前奉上的香還燃著,香菸淌成一行薄霧,溫柔地纏綿於空氣之間,如絲絮裊裊,遮住了她似多情似無情的眼,也迷離了他的雙眸。


    她白皙皮膚在透進來的陽光下露出一層粉色,挑起的眼,黯黑好似潭水,幽幽的一層光,淡色嘴唇緊緊的抿成一線。


    許久,莫愜懷反笑了出來,伸手扶起了,但手底下的勁道加重了許多,夜熔額上頓時浮起一層冷汗。


    扶著她坐下身來,他已經恢復了平常的臉色,隻是那眼略陰了些,伸手拂開她垂落在眼前的黑髮,他依舊讓自己笑得如沐春風,刻意平緩著聲音,卻是依舊壓抑不住,如劍在鞘中欲出的殺意。


    “你真的看不見嗎?我真的很好奇,像你這麽聰明可怕的女人,誰能毒得了你。”


    “我無意中知道了你的秘密,想必你現在很是不放心,那……我就用一個秘密來讓你安下心來好了。”她鬢髮蓬亂,卻自有一股高華從骨子裏透出,優雅地抬腕,將他落在她麵上的手掌撥開,微微朝他一笑:“毒瞎我雙眼的,是我最愛的人親手餵給我的一碗麵,那日是我十四歲的生辰,當時他也跟著吃了,所以我毫不懷疑。嗬,你不知道,那時得我覺得多幸福,多幸福……如果那是夢境,我曾希望一直沉迷下去好了……我寧可自己一生、一世,永永遠遠,都不要醒來……一年半以後我在幽州驟然毒發,灼骨銷魂之毒……命是救回來了,但是眼睛已經保不住了。”


    “你怎麽知道一定是他下的毒,據我所知那灼骨銷魂是極慢性的毒藥。”


    “本來也是不知道的,無論如何我也不可能懷疑到他……後來他身邊的宮……隨侍的人……在被處死之前送出了口信,叫我當心灼骨銷魂之毒。可惜那時已經晚了……你知道嗎,他們知道我沒有被毒死之後,又派來殺手暗殺,何度,原本是叫做夜度的,他當時捨身救我,才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說道這裏,她卻笑得愈加濃了,泛著淺灰的唇,吐出的是比雪更寒的溫度。


    “我爹爹那時已經被夜鬆都給纏住,他……始終不服爹爹以一個外姓之人的身份統領夜氏,但是我夜氏祖訓第一條,不殺同宗。於是,他同蘇輕涪聯手向爹爹投毒,爹爹自顧不暇……”


    “按說灼骨銷魂是天下奇毒,救下你性命的人應該不難解謝王爺的毒。”


    “北狄神醫奉旨,隻救的我一人。爹爹活著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好處,所以他怎麽會救爹爹。”嘴唇依是一個淡淡笑意,眼神卻是涼薄許多:“所以,我恨,我恨北狄,不論你懷疑北狄的君王和我是什麽樣子的關係,我都恨不得殺了他。所以不管我和悱容是什麽關係,即使要犯下滔天的罪惡……我也願意,即使萬劫不復,我也能承受!”


    她直視著他,那語氣維持著平靜,卻帶著某種懾人心肺的寒意,使人渾身戰慄。


    “你也是吧?愜懷,在北狄皇室長大的你,對你的殺父仇人悱熔,就沒有半點的怨恨?其實……在來白雲寺之前很頭痛吧?既要穩住那十幾萬的軍心,又要對北狄擺出上下一心的開戰姿態,還有要消除悱熔對你的懷疑和戒備,提防他們在羅迦麵前揭露你的身份,愜懷,你真的很難啊……”


    他再度驚跳了一下,那片刻的沉默,停留在空氣裏卻像是一種壓抑的恨意,使得那絲原本隱隱飄蕩著的暖意,在一瞬間都被抽盡,隻餘寒冷。


    她的話一聲聲,擊在他的心上,讓他的五髒六腑都抽搐般的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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