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息著,他才發現,她在對著他撒嬌。


    仿佛在說,她才不要。


    帶一臉笑意,無奈的看著這樣的她,他拿著碗,飲了一口,然後覆上她溫和柔軟的唇,茯苓雞湯流和著自己的氣息流入她的嘴中。


    她想要掙紮,可是卻使不出力氣,雙手隻是軟軟的揮動了幾下。


    許久,她依偎在他的懷中,不住的喘息著。


    可是在他的眼無法看到的角度,她的眸子裏有火的苗焰,狂烈地燃燒著,亦有冰的痕跡,陰森地凝固著。


    “這是什麽香,熏的我頭好痛。”驀然,她軟軟地咿呀了一聲,抬起頭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帶著點點憂鬱、點點落寞:“何度,換一種來,就用那個北狄貢來的青豆蔻好了,我喜歡那個味道。”


    何度在帳外聞言捧進了黑檀盒,來到銅鶴的熏爐旁,拿出來銅隔子上的檀香木。然後,打開了盒子,把青色雪脂似的豆蔻香沫鋪在了上麵。


    隱隱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羅迦本是有些好奇的看著何度換香,可是夜熔輕輕的笑著,摸索著將手伸到了他的眼上,撫摸著。


    撫摸著他的眼,撫摸著他鬢角柔軟的髮絲,他麵孔的輪廓,他如刻的鼻樑,他薄薄的唇,尤其愛撫摸他那修長的眼的形狀,一下又一下,冰涼的指在他的麵上徘徊。


    這是她除了毒發以來,第一次對他如此親昵。


    他恍惚著,而後溫柔地將她抱在懷中,用小心而笨拙的動作,小聲地哄著她,一口一口地餵她吃著麵。


    夜熔臥在羅迦的臂彎裏,乖乖地吃著,迷離的眼時不時眨著,仿佛是害羞一般帶著點點天真的嫵媚,含著湯汁說著:


    “以前爹爹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傳說,女媧造人時,有一種人她忘記了裝上心。無心就無愛……無心人混跡紅塵,逍遙快活,可他卻不會愛人,他會假裝愛你,假裝到他自己有時候都無法分清真偽,但是,隻要利益相牽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捨棄。於是他的愛人無法忍受,跑去祈求女媧,女媧憐憫她的癡心,告訴了得到無心人愛的三種方法。”


    “什麽方法?”


    “第一種,親手織一件錦衣,衣裳上麵不能有fèng口,也不能用針線,把這件錦衣穿到了無心人的身上,她就會得到他的愛。”


    她緊緊的抓著他的手,秀氣的眉尖蹙了起來,笑著說著。


    “這好像不可能啊,第二種呢。”


    他不甚在意的問道。


    “第二種,找到一塊土地,必須位於海水和天空之間,不能與天空相連,也不能和海水相接,找到了她就可以成為他的摯愛。”


    她伏在他的胸前,他……很溫暖……而她毫無顧忌地索求著他的的溫度。


    這樣偎著,不願離開。


    隻是因為今夜特別冷,她想。


    “還是不可能啊,第三個呢?”


    “我忘記了……”


    呢喃著,夜熔長而濃密的睫毛輕顫著,彎成了一扇優美的弧形,在象牙玉般的肌膚上投下了淡青色的陰影。


    根本沒有留意她說些什麽的羅迦癡癡地看著,不由心中一盪,想去伸手撫摸那精雕細琢的臉龐,他的手指抬了起來,但是,頓了一下,又飛快地縮了回去,他猛然從床沿邊站起。


    “你好好休息,朕還有一些事情,先走了。”


    想轉身離開,夜熔卻扯住了他的衣袖,他回首。


    她的眼迷離著,細軟聲音仿佛是瑟瑟的琴弦,挑動心頭悲哀的、哀傷的調子。


    “別走……”


    羅迦下意識的避開夜熔的視線,低聲道:


    “朕,必須得走。要處理的事情實在太多,不能耽擱。”


    “羅迦,我有了你的孩子。”


    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隻是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地抓著他的衣袖。“留下來,別走。”


    她的眼睛,閃爍著異樣的光,似乎在懇求著,委屈的,不再是那樣的高傲和冰冷,就象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因受到丈夫冷落而微微傷神。


    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從她手中扯回明黃紋龍的袍袖,然後,他大步離去。


    她匐在床上,感覺自己的肌膚好象要被撕開,如此鮮活的痛苦,那片迷亂的記憶,竟如此鮮明的到了眼前……


    他,已經放棄了,他已經放棄了一切,一切……


    她用盡了全力,卻再也無法找回。


    如今,他們終是成了敵人……


    淺淺的豆蔻香還有炭火的暖意,卻掩不住這滿殿的灰敗味道,如腐蝶振翅,振不起春日明媚。


    燈火通明的幹涁宮,無人敢出聲也無人敢睡,隨侍宮人,悄然無聲的換下燭淚垂垂的殘燭,燃起的新燭,在三更天裏泛出幽光。


    殿中的莫愜懷已經換下了盔甲,一席淺紫的錦袍候在一旁,看著羅迦並不是十分不好臉色。


    “怎麽突然偏幫起了夜氏,這可不像你啊,愜懷。”坐在禦案之後,羅迦臉色陰狠,飛揚入鬢的眉愈皺愈深,是透著一抹灰青,眼底滲出來是煞煞黑氣,連笑也是陰冷:“這麽做,收了什麽好處嗎?”


    “噢,好處很多。一來可以有藉口護著夜氏,二來可以看到太後暴跳如雷長的樣子,三來嘛……”莫愜懷卻仿佛沒有看見羅迦的神色,狡黠地眨了一眼,笑得兩眼眯成了一條fèng:“可以逗逗傅太傅,您是沒有看見,他聽到您要放過夜氏宗族,鬍子一跳一跳的,臉都綠了。”


    明明如畫的五官,卻被他做出這般不正經的樣子,羅迦看了終是忍不住,冷笑化成了真正的笑意,臉色也明顯的好了許多,眉眼間也不再透出青氣。


    “臣,幫的可是陛下您啊。”看到羅迦笑了,莫愜懷更是挑眉挑眼的笑著,但像貓似的眼睛裏暗暗的浮起了一層精亮的光:“夜氏要是現在徹底剷除,趁機崛起的不是蘇家,就是傅家,到時候怕是陛下您的煩惱沒有解決,反而增加了。”


    羅迦抬眼凝視莫愜懷,沒有答話,隻是端起黃釉的茶盞,不飲,把玩著。眼裏多了幾分晦晦的味道,笑雖然掛在唇角,到了最後隱隱的還是透出幾分無奈,幾分苦澀。


    “再說,您打算把青州那十多萬兵馬怎麽辦?難道也要全部處死不成?”


    莫愜懷的語調慢了下來,端起茶杯來品了一口,其實他還想說,皇後如今又有了身孕,隻是細想了想,又咽了進去。


    羅迦沉吟著,確實,要是真的一併剷除夜氏,麻煩還真是不小。盤根錯節的關聯,虎視眈眈的外戚蘇氏……現在雖然用莫愜懷殺了夜氏的三大肱骨,但要想執意連根端起夜氏,怕是自己也要傷筋動骨。


    “夜風名的兵符你拿到了嗎?”


    “陛下太小看微臣了,自然是拿到了。”


    莫愜懷冷哼了一聲,從懷裏拿出了一個物件,放在了禦案上。


    無禮至極的舉止在他作來倒是透著幾分孩子氣來,羅迦不由好笑。


    兵符不曾有何稀奇,隻是個古玉雕成牌子,摸上手便是幽幽一層玉脂,玉色通透,一看便是知是千金難求的珍寶。


    羅迦拿在手上翻看,玉的一麵刻著‘夜’,另一麵刻著‘兵’。


    手指在古玉之上撫摸片刻,便重新遞還給莫愜懷。


    “三日後,你啟程去青州,稍後……朕再給你十萬兵馬。”


    說罷,羅迦從禦座上起身,手指著案上平鋪的地圖。麵上露出的笑,在煙燻霧燎裏的檀香裏有些虛虛的。修長的指,指在邊界縱橫的曲線上道:“北狄一直占領著古、臨兩郡,那是要塞之地,易守難攻。有了這兩郡,北狄就像一隻沉睡的老虎,隨侍準備著撲食我黎國,所以朕要你第一步,先把兩郡奪回來。”


    “那可是場硬仗,而且據臣所知,國庫……並不充裕。”


    手依舊的撫在地圖之上,墨色濃重,在白晰手指幽幽一層微光。


    羅迦嘴角勾上幾絲的笑意,眼微微往上挑起,黑深潭似的眼睛想不透在想些什麽,隻是在燭光映襯之下閃爍不定。


    “無妨,難道你忘了,夜鬆都、夜克索等人的財產,哪一個不是富可敵國,軍餉是足夠的。”


    “那臣一定會為陛下打一場漂亮的硬仗。”


    聽到羅迦的話,莫愜懷眉眼笑如弦月。然後,伸手拉著羅迦明黃的衣袖,那份親呢全不似君臣之間,一副笑嘻嘻的模樣道:“明知這個要求提了陛下您會不高興,可是臣還是得說。臨行之前,臣必須得見一下皇後娘娘,而且最好是私下的。”


    衣袖被握的死緊,連抽都抽不出來,羅迦那眼一眯,看著古怪刁鑽的莫愜懷,神色凝了半晌,終是無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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