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孫玲瓏似曾驚醒,歎了一口氣說道:“木頭哥哥,都是我連累了你……”


    天孫玲瓏不免有些歉疚,原來她已強烈感受到、木子因的求生欲望,她卻不知木子因的求生欲望,皆來自天孫玲瓏還有一絲生機,見天孫玲瓏自責心生憐惜,遂積極插話補充解釋:


    “你錯了!天妹,有你在我身邊,無論我做什麽都充滿信心,你可知道,那天大夥兒離開留求島,我心裏怎麽都放不下你,那艘大船是不是妖王所乘,純屬我妄想臆測,隻是怕別人看穿我的私密,才生出如此中途折返的理由,誰知一切竟然噩夢成真。


    等到看你做不成留求國公主隨船同歸,我是悲喜交加,悲哀的是木某本領低微,讓你榮光稍瞬即逝,喜歡的是從今往後,又還能時常看見你,甚至有機會親近問候一下,天妹!我如今說出這番話來,你會不會從心底裏瞧不起我,笑我沒出息、沒誌氣。”


    “木頭哥哥,我從來就不曾在意、什麽公主的華蓋榮光,回歸留求驅除妖王,那是先父的遺願,我又怎能作一個不孝之女,是以破釜沉舟也要東渡桑梓。後來聽說你要回中原,我始終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自己脫身不得、又留不住你……


    老妖王搬回救兵也是天意,此賊凶殘成性、毫無仁義,倘若他能善待我、留求子民也就罷了。哎!偏偏‘東風不與周郎便’,隻是微生公子……他信誓旦旦、一心還要複國,我不忍心拂其意誌,而且也沒有更好的理由讓他放棄,再說……算了……”


    天孫玲瓏換了一副心境,輕鬆許多繼續說道:


    “不提這些傷心往事,而今我生死若有若無,早就湮滅了諸多念想。你心裏無時不刻牽掛於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就算……就算有幸能嫁與你……也不枉今生這一回,不然此時此刻,我早已成了地獄的鬼魂。


    及至後來等到你出現,我就想、若是能逃得了這一劫,我再不要與你分開,或許紅塵之中,你我緣份未盡……老天爺將我天孫氏之玲瓏,隨手這麽一扔,無巧不成書、掛在了你這根朽木之上!可笑可笑……”


    天孫玲瓏悠悠說來,個中口氣幾番停頓感慨萬千,初始木子因依稀、感受到她的一腔執著,而後又見其流露出些許遺憾,試想這般國恨家仇,讓她一個嬌嬌女承擔,確實充滿艱難和凶險。


    木子因暗暗發誓:有朝一日,定要化解她所有的遺憾,哪怕是深藏在心底、微不足道的一絲無奈。


    及至玲瓏後來吐露心曲,更是愛意橫溢,臨了雙手一攏、套住子因的頸項,眼睛一閉,忘情地將頭臉、傾靠在木子因的胸口。


    盡管她嘴裏重複著‘可笑’二字,但其眉眼之間和麵龐之上,卻無處不散射著幸福的光芒。


    木子因感受到懷中、玲瓏的體香和呼吸輕柔的震顫,以及她的雲鬢發絲、在臉頰細微的摩挲,不免心神激蕩,伸手將她的嬌軀緊緊摟住。


    子因驀然抬頭、凝望著夜空的月亮,突發觸動好似對月盟誓,振振有詞更兼信誓旦旦說道:


    “天妹,我前後想過,你既已複蘇性命當是無礙,至於其他暫不予考慮,這夜光寶座靈異甚多,你要有耐心。再說一切還有我,我不隻是一根可雕的朽木,隻要你在我身邊不放棄我,我就是一根天木!從現在起你隻管閉上眼睛,明天早晨睜開眼看看,你的木頭哥哥、會不會重新發芽……”


    木子因說著,將天孫玲瓏緩緩平放在夜光寶座之上,蒙昧恍惚中想起、幼時流亡在姑射山上,看見石頭上麵刻著的‘姑射神人’四個字很是奇怪,後來問起易叔叔,他卻說那是尋常人自作多情。


    當時他並不懂其中涵義,及至後來隨師習文,從莊子的《逍遙遊》書中,子因讀到關於姑射神人的風采描述,他更是心潮澎湃、追思仰慕夜不能寐。


    此番重來梨花穀,今夜縱情讓自己對自己暗自表白:為了天妹,為了文天教,為了舊日玩伴,為了爹娘,請明月見證、請梨花指點、請仙師垂憐——我也要做姑射神人!


    玲瓏耳聽木子因反複告誡和關愛,心中充滿憐惜亦無法平靜,腦海裏不斷地默念:閉上眼睛什麽都不管,夜深夜黑木頭哥哥挽,任它是風還是雨,須臾月光照穀底……


    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木子因待玲瓏飲食已畢,稍後說道:


    “天妹,你知道嗎,以前我確是在這裏,拜過仙師的,但我沒有腳踏實地完成,而是投機取巧規避,所以仙師懲罰了我、和我命運相關的兄弟姐妹,這其中也包括天妹你。從現在起,我要完完全全地、照仙師的意思去做,這裏有一句話,我還沒想明白,你幫我看看、琢磨琢磨……”


    子因說著便俯身動手,將夜光寶座近前的兩裂、方石的碎片慢慢挪開,露出棱角分明深淺有度、近似魏碑的字體。


    天孫玲瓏一見驚訝無言,她從未見過、能像這般‘寫’在石頭裏麵的書法文字,這該需要多深的、內功修為才能達到!


    在她有生之年、所見識的武林人物當中,還沒有一個人能做得到,無論是他的父親、還是師父,旁人更是不用說了。


    天孫玲瓏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聽子因已經照文念出:“此門開啟為我弟子,琴劍知彼天譴雪恥。蓬萊俗客三負契約,九龍追索仙島隕落。”


    木子因接著對玲瓏說道:


    “此門開啟為我弟子,這當然不言而喻,這塊方石依仙師所言,乃是暗指一個無形的門,被我不小心弄碎而打開。我因此成了仙師的弟子,賴也賴不掉了,至於琴劍二器,如今隻剩下姑射石琴,我一直是極為喜歡的,而那九龍劍卻是不翼而飛、無影無蹤……”


    “你是說九龍劍?木頭哥哥,我聽江湖上傳言已久,九龍劍在神武通尊主的手中,如今神武通氣勢正盛,隻怕是取不回來了。蓬萊俗客三負契約!嗯,看來這個蓬萊俗客,一定和你的仙師有盟約,隻是他背叛了盟誓,至於九龍追索仙島隕落,想來是教你拿九龍劍登島去和他理論,那這個蓬萊俗客和他的老窩,就一定墮落深淵,恩恩怨怨、最終大白於天下。”


    “你說的倒也合乎情理,隻是聽說蓬萊島乃是修仙之地,我聽大哥和六義生他們曾說過,江湖中人都害怕去那裏,而仙師也不管其中成不成,卻硬要我去追索什麽東西?”


    “木頭哥哥,依我看,仙師這四句訓諭,能不能做到成功,非得有九龍劍才行!”


    “嗯!可是左邊的劍台上、空空如也,隻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刻’在劍台上,到底講的是什麽,我卻從未細看過,隻記得第一句是‘欲演九龍、先修禦龍’……”


    木子因隨口應道,因為他當初隻看了這一句,既然事關武功劍道,也就失去了閱讀的積極性。


    而今世易時移生死大變,子因說著已不再是當初的心態,自然心事重重來到劍台之前,凝神坐下卻滿腦子疑惑,伸手在劍槽裏虛空試了試,映入眼簾的第一句,正是‘欲演九龍先修禦龍’,不由再次順著往下閱讀:


    欲演九龍先修禦龍,倩九龍奔騰唯禦龍有術,此為“禦龍劍術”。《禦龍劍術》總計九九八十一招,從第一招‘翻江倒海’、第二招‘騰雲駕霧’、第三招‘風雷滾滾’、第四招‘隱天蔽日’。


    逐漸看到第十八招‘披星戴月’,第十九招‘晝夜無光’等等,再看第三十九招‘四海蕭殺’、第四十招‘九龍角力’……第四十四招‘頭尾相吞’、第四十五招‘生死相許’,第六十五招‘翻雲覆雨’、第六十六招‘九州龍吟’,第八十招‘水火不容’到最後一招‘地裂天崩’。


    文字雖長但含義招式並不深奧,不到一個時辰,便將八十一招的詳細說明,全部認真地看了一遍,之後終於輕輕籲了一口氣。


    接著子因往下再讀第二段:食指滲紅、開啟九龍,九龍不勤、顛倒乘雲……好長的一大段說明,最後指出——劍身的龍孔乃是龍門,龍門上有芒刺,是為九龍飛舞騰雲之門栓。


    將食指按壓在九龍劍的芒刺之上,鮮血一絲隨鏤痕、迅速染紅九龍劍,則打開了龍門、放飛九龍劍靈,龍行周身、掃蕩八方。


    若是氣勢威武還嫌不足,則需混加乘雲氣功並且顛倒運用,此時內功暴漲一重抵九重,威力疊加、就有九九八十一重,即九九歸一、無以匹敵。


    再往下看,是詳細解釋乘雲氣功的運用:若乘雲之功煉之以氣,一而九九而一、九九歸一神氣不竭,於是息轉百脈氣衝五體,飄逸絕塵禦風而行,是謂乘雲。


    冥思於夜光之座,揮灑於琴劍之台,動靜相宜、因果相通,修乘雲之功,須有琴心之趣,則徜徉時空如天籟穿梭,或為鳥為魚、浮遊不拘;上下微步、進退一點;來去倏忽、前後無物;橫琴可知、上下來去,乘雲氣功、已在琴中。


    乘雲氣功共計九重,一正一反分前九重和後九重,前九重是正道、後九重是反道,所謂反其道而行之,出奇製勝!禦敵於無常、克敵於驚惶,則生死已成定局。


    前九重調琴、後九重試劍,琴劍相贈善始善終……乃知五行相克相生、四季往來孕育,一點一劃、九重自如,一伸一縮、動靜灑脫,著力不在手腳、而在天地,使力不在心腦、而在神氣,故而息息相關由是而已。


    這一大段文字說明看下來,木子因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早先修煉的乘雲氣功是前九重,還需反過來再練後九重。


    這樣、前後合並雙向修煉,才稱得上九九歸一、無懈可擊,這後九重主要是用來練劍的,那麽九龍劍使將出來,才算功德圓滿。


    木子因點點頭總算明白,然後對玲瓏說:


    “天妹,這劍台上刻寫的、分明是九龍舞劍之術,隻是我之前練得乘雲氣功是前九重,仙師說若要施展九龍劍,還需修煉完後九重,看來我還得再練,撿日不如撞日,現在就試練!”


    子因說著來到石台,和玲瓏並列坐在一起。


    “嗯!那一定是九龍劍的劍譜了,剛剛聽你念九龍劍譜,仙師曾言‘反其道而行之出奇製勝,禦敵於無常克敵於驚惶,則生死已成定局’。可知仙師極為自信這‘禦龍劍術’,當真練成、則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照這麽說,這九龍劍一定是與眾不同!天下早就傳言、九龍劍有神異之處,江湖俗人自始至終以為,那隻是一把削鐵如泥、無堅不摧的寶劍,如今看來,哎!那不過是一群鼠目寸光之徒訛傳。”


    天孫玲瓏淡淡一笑,不以為然說道。


    “天妹!我以前對九龍劍毫無興致,現在反而越發越起勁了,你道是為什麽?”木子因問道。


    天孫玲瓏手托香腮、似是而非答道:“看你的神情,不像是愛屋及烏……”


    “不是!”木子因搖搖頭果斷否認。


    “那是什麽緣故?難道你準備做文天教的教主?”


    “教主?教主有什麽意思,除非你想做教主夫人?”


    木子因頭頸不動,鎮靜自若坐著,麵目之上毫無表情,言語更是興味索然,顯然對教主之位有所排斥。


    “去!我才不稀罕呢,一定是你以前說話行事漏了馬腳,心裏有愧想……”


    木子因詭異一笑:“現在不告訴你,等我學成九龍劍再說不遲。”


    “你不說!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就是想練一套飭魚劍法,殺光瀑布潭裏的肥魚。”


    玲瓏見子因故作神秘白了他一眼,說完抿嘴一笑意含譏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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