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天園主人有如此的精湛琴藝,實出木某意料之外,琴為心聲!這《白雪》之曲,小弟曾聽恩師演奏一次,今日同曲異工,想不到竟各有千秋。恩師的韻意始終寧靜而致遠,公主的雅思卻是執著而求索,這一靜一動演透雪魂之靈妙。”


    “想不到賢弟還精通於音樂之道!不過本教中早有規定,以文製武!凡我文天教眾,六字以上須得學會調琴;四字以上須得學會作詩;二字以上識文斷字不得有誤,且殿、祠、峰、林、洞等堂口首領文級不低於七字,天幹壇口首領文級不得低於六字,稍後為兄撫琴一曲、恭送賢弟出城。”


    “木子因京都徘徊兩載,失功名得兄長,可謂死而無憾生而有幸,今日小弟請辭,大哥務須多加保重!若是有用得著小弟之處,子因萬無推脫之理。”


    木子因不勝酒力,酒酣耳熱血氣上湧,不免情緒激動。


    “賢弟說的可是心底之話?”


    “當然!隻要子因力所能及無有不應,小弟雖非武林中人,可金蘭結拜卻是情義無價,豈能出爾反爾。”


    “好!痛快……”微生絕藍端起酒樽一飲而盡。


    “大哥有話盡管直說,小弟洗耳恭聽。”木子因酒氣微醺,臉色紅白泛濫,好在思維不亂。


    “教主臨終前有遺言,大寶哥二寶哥等幾位也曾一並在場,文峰六義生和文星九絕皆知……”


    微生公子目視大寶、二寶等人繼續說道:


    “凡有對出文天客店下聯者,可奉他為本教天師,因教中武功傑出者屈指可數,況東海漁翁、雲中笑聲、天地囚徒等前輩人物音訊皆無,故教主無人接任,微生身為文星殿九絕之首,義不容辭不敢懈怠,若能完成教主遺願,不枉來文天教一回,賢弟琴棋書畫堪絕,若是看得起文天教……”


    沒等微生公子的話說完,木子因就連忙抬手阻斷,坦率相告:


    “大哥不要再說,天孫教主文武全才,小弟仰慕的很,與大哥結識是木某的緣分,小弟苟活至今,文天教情誼功不可沒,隻要文天教的眾兄弟姐妹,不嫌棄木某卑微,這天師之職、子因就當仁不讓了……”


    子因說到中途、稍有停頓,他實在想不懂,自己到底有啥能耐,讓大哥看出他、能擔當天師一職。


    難道就憑那一句、玩弄文字的遊戲,可文天教行的是江湖手段,比的是孔武有力,他縱然心有餘卻力不足,因此、木子因不得不發出真誠的疑問。


    “隻是木某手無縛雞之力、除了舞文弄墨,實在拿不出拯救文天教的良策,更不用奢談拳腳刀劍之術了,今文天教以一柔弱書生作天師,兄長不怕成了武林笑話,有損文天教的威名麽?木某今天雖然喝了些酒,可說的並非全是酒話!”


    微生絕藍聞言正色說:


    “賢弟尚未領悟教主的深意,這天師一職原本是、教主的軍師或謀士,猶如三國的蜀相諸葛亮,並非需要有過人的武功,且本教曆任教主、不同於江湖上別派掌門人,幾乎個個都是文武雙絕,更堅信以文治武、天下方得太平!


    賢弟文采出眾,完結了教主的題目指令,出任天師順理成章,倘若武功能出人頭地,那就是水到渠成的教主了,這些具體要求、先教主早有明示!無需我等屬下在此杞人憂天、日夜紛紜。”


    “微生兄弟所言不虛,木公子肝膽過人,氣質不同凡響,天園主人也說過,公子是文中武者,今二寶三寶代大寶四寶、我們四兄弟共敬公子一杯。”


    二寶三寶同時站起舉杯盡飲不剩,木子因不得不也喝幹杯中酒。


    子因原本酒量就不大,但今日作別不宜執著拒絕,苑於場合對象和氛圍特別,他已然喝多一些、微微醺醉,酒氣攪得丹田中內息湧動如潮。


    木子因雙手十指、不由自主地隨意彈動,似乎要將全身的感官不適、盡數排開推出體外,因此乘雲氣功千絲萬縷、在體內循環化開疏導熱浪,臉上漸漸微紅消退。


    稍後木子因吐了一口長氣,須臾之間已然清醒,感覺渾身濕熱,他並不知道飲下去的酒,全部被乘雲氣功解析,化成水氣溢散出體外。


    故而子因反而逐漸神誌清醒,他還真以為酒喝多了,確實能暖和熱身活力四射,隻是自己有些熱過頭,好在是初春雪冷天,這一切並不如何難受。


    於是,子因連忙站起趁勢說:“幾位大哥在此,這最後一杯酒小弟一並敬了,時候不早,小弟也該出發了,待家中事務了清,再與諸位兄長共醉!”


    說完先幹為盡,然後抱拳施禮告辭。


    “屬下恭送木天師,天師保重!”二寶三寶也起身飲罷還禮。


    木子因聞言停步轉身說:


    “天師之職待我回來接任不遲,寶二哥、寶三哥,以後別再提屬下二字,木某受之有愧……”木子因還有些不太適應這般風氣。


    “也好!待賢弟回來時,微生公示文天教本部及各地所有兄弟,四字以上兄弟全部在此大醉四日,四字及以下弟兄相互通告、並原地慶賀。木賢弟既然受領了天師之職,那麽我等兄弟往後不提屬下二字也可,天師鈞旨教中兄弟自當遵守。”


    微生絕藍微微一笑隨後出門,二寶、三寶亦隨其後相送子因,門外的星兒、殿兒也一起躬身,禮送木天師下樓。


    子因在琴聲中、辭別眾人出了書香園正門,門外停著一輛馬車,殿兒掀起門簾等候,子因立在一旁並未上車,他是在等生死相依的同伴白狗康康,同時借機好奇地瀏覽古銅色的雕紋車身,一邊撫摸光滑的立柱,一邊搖頭感歎回味過去,令他想起奢華的少年時代。


    這輛馬車呈長方形,車廂完全封閉,車門設在左邊,門簷垂遮帷簾,車棚前麵和兩側開有欞格窗,棚頂呈拱形前後出長簷。


    車廂周邊麵垂綴有多彩絲穗,側壁繡以日出滄海圖案,外形裝幀算得上精致考究,木子因輕拍廂架側門的雕欄扶手,抬頭或而又點頭、繼而含笑不語。


    自從住進書香園以來,康康在星兒的照料下,這段時間長得又肥又大,當真有奶便是娘,康康跟隨木公子形影不離的遊蕩激情,最近似乎也因此退化了不少。


    子因難免唏噓感慨,與身邊的相送熟人、偶然說起在京都的流浪歲月,時不時拿康康逗樂,戲謔異類兄弟的感情經不起考驗,直到此刻別離,康康總算恢複本性,繞到木子因身前。


    “由此看來,狗改不了吃……”


    子因說了半句停住,或許是嫌文辭不雅說不出口,但隨行的義兄和二寶等諸男女,均已聽出其意,一起含笑不語。


    果然,康康‘哧溜’一聲連提醒都不用,便鑽進了華麗的馬車,就勢躺在最前麵的柔軟毛墊上,惹得星兒在一旁咯咯直笑,木子因見狀,不忘向星兒說了一句謝謝,畢竟這些瑣事,省卻了他不少精力。


    菠兒、蘿兒也出了文天敬客家內堂,在大門外一旁相送,兩人同時微笑招呼:


    “公子慢走,您詢問的中堂畫,我們已請示過天主,她吩咐過,若是公子有興趣,可隨時取走……”


    木子因不待菠兒說下去,搖頭一笑答道:“嗯!不用,待我回來後再向兩位請教,你們先替我謝過天園主人。”


    言畢,子因拱手對微生絕藍及眾人勸說:“北風太大,你們不必在雪地送行,大哥請回吧!小弟雖不能令兄長稱心如意,但也絕不會叫大哥失望!”


    說完掀起門簾蹬上馬車,心道古語雲‘文人相輕’,沒想到這班人對自己甚是和悅,竟是反其道行之。


    究其原因是文天教的緣故,並非全是因大哥的身份地位,想不到自己棄武從文,竟能走到如此境界,不由心頭一熱激動說道:


    “落花時節又逢君,我不日即歸,告辭了!”


    回頭吩咐:“車把式老哥,還請啟程!”


    車夫終於在風雪征程中開拔,木子因見微生公子等人,一直站在雪地裏目送,歎了一口氣不忍凝視感懷,遂放下門簾閉目不再多想,誰知卻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暗淡餘香。


    子因好奇睜開眼,四顧仔細察看,才發覺馬車內部構造極為考究,車內前後空間寬綽有餘,舉手投足皆無障礙,內飾精美高雅,四麵帷幔卷放自如,前後左右門窗設計套疊巧妙,軟座溫柔舒適。


    即便是三人並坐,此間也不擁擠,背椅是活動的、可以平放,人幾乎可以完全躺下,除了車後內壁繪以梅花傲雪圖,無論是坐是臥、都令人享受無比,在這私密香幽的車棚內,真可謂是逍遙自在。


    子因不由莞爾一笑,暗道:想不做花花公子都不行,看來我還沒到脫胎換骨的命啊!難怪莊生癡迷夢蝶,焉不知木某也在夢中?


    馬車向北行進,轉了大半圈避過鬧市,這時雪花堪比鵝毛鋪天蓋地,雖然寒風未起,但街市上已經沒有了行人,除了偶爾幾個孩子、在家門外嬉戲鬧雪,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子因自嘲:老天爺還是舍不得我離開京城啊!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去留無意,身隨春夏秋冬;寵辱不驚,緣在東南西北。


    忽然,一陣熱烈昂揚的琴音穿越而來,琴音清晰脆亮卻又不高不亢,在京都上空的茫茫蒼穹中回繞,正是唐人名曲《陽關三疊》。


    木子因知道、那是唐人王摩詰的一首送別詩,化用在此刻竟是如此吻合。


    木子因頓生驚喜興奮,招呼車夫慢些走,好細細品味,他不知道微生絕藍指間滲入了內力,因此琴音隻在鎖定的方向激蕩傳播,其它方位若不是用心去聆聽,幾乎感受不到。


    何況此刻文天敬客家離此七八裏之遙,尋常琴師的演奏技巧與力道,在這種範圍是不可能聽見的。


    子因雖然通透乘雲功,但對功法滲透指法的主觀作用,與常規能力演奏的區別,並未作深刻的研究。


    或許他的乘雲氣功學成演奏、太過巧合容易,隻道人人彈琴都是這般隨意,就像他在姑射山、梨花穀那般放浪恣肆,不禁讚道:


    “大哥手法不俗……”


    一句話未了,就聽見外麵街巷中,有此起彼伏嗬斥聲傳來,子因微覺有些奇怪,細聽之下呼喝聲似乎斷斷續續,就在前後左右不遠,皆因乘雲氣功流動,各種感官分辨力遠超常人。


    木子因透過窗簾一看,外麵飄雪紛紛,大街空蕩並無人影,前麵不足一裏就是西門大街,曾幾何時浪跡京城狼狽兩載,幾乎沒有他不認識的地方,想起往昔恍如隔世,輕輕搖頭長出一口氣。


    驀然,冷風襲來、一聲輕響,從側麵窗簾穿入一個黑影,跟著側後背遭受輕微點擊,卻並不如何難受。他心裏明白,來人是想點住自己的穴道作要挾。


    但他卻不曉得,自己修煉的乘雲氣功,已不受意念引導,隨呼吸時刻在動,即便在睡眠狀態,經脈諸穴也充斥著、若有若無環流不止的真氣。


    除了在彈琴時,乘雲功能隨意念和手勢動作自覺地激發,五指拈動催生澎湃洶湧的內力,彼時別說是堅硬剛強的姑射琴,即便是頑石受到彈擊,或點撞也會爆音揚塵,更別說人和動物的肌體。


    隻是目下、子因沒有這種意識和要求,自然也就沒有體能的劇烈反應,而涉及彈琴之外的其它場合,他也不知道具體的派用。


    這乘雲氣功不同於、武林中各門派的內功,並非專為演繹超常的姑射琴而研修創造,乃是姑射神人因內功震古爍今,在姑射山潛心定製出發功神座,再修煉導引氣血經脈等、相關五髒六腑諸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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