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飛鳳多少知道、天山派自視甚高,天山掌門一向對弟子,也是有所苛求,為穩妥起見,故而她謹言慎行地詢問:


    “不知道令師弟、今日歸來否?或許令師弟知道一二,我聞天山派掌門獨步武林、人稱何無劍,慣見江湖上刀光劍影、草菅人命之輩,故而憤世嫉俗棄劍浮華,名利不生、以求天下和諧,實乃武林垂範、謙謙君子也!其徒從想來、自然也不甘下風,今日親聆萬師兄一席諍言,我姐妹三人始信、天山派名不虛傳,其他江湖人物的流言蜚語,皆不足取,多有冒昧、還請見諒。”


    萬仞山一聽,白衣姑娘這麽一說,立刻轉怒為喜:


    “姑娘溢美之辭,天山派自上而下、感激不盡!我大師兄白雲天和四弟淩寒鬆,以及兩名師侄小輩,常年奔波於西域中原之間,與武林各派皆有往來,江湖豪傑慕名結交者甚多,可謂見多識廣、熟知天下英雄,隻是遠水不解近渴,不然以區區小事,定能釋疑。


    唯五師弟司飛水,因舉止機變思維敏銳,受家師極度寵愛,唯其武功火候欠佳,是以向來不離師尊左右,至多在西域一帶行走,而今下山整整半月,若無變故,當在午時左右到來,幾位姑娘若是來得及,不妨稍待時刻,或許會有結果。”


    萬仞山言談間,不避嫌疑,對大師兄甚是稱讚景仰,而說到五師弟,似乎有那麽丁點不踏實。


    此時巳牌已過,高原上驕陽似火,幾匹馬明顯有些焦躁不安,搖頭探腦、對空嗅噴,似乎因為幹渴的緣故,然而此地並無河流水池。


    淩兒心知肚明、早已察覺,夢兒也沒心思聽萬仞山拉扯,兩人一齊抬眼望著大師姐,等候姬飛鳳的決斷。


    鳳兒看了看馬匹情狀,猜測水源必定不遠,於是謂萬仞山:“那就有勞萬師兄了,我等有事先行一步,後會有期!”


    姬飛鳳說罷,已果斷地調轉了馬頭,向著東方的一大片草甸、率先衝了出去。


    “還未請教幾位芳名仙居,如有巧合、何以相告?”


    萬仞山連忙拱手揖問,對這三個姑娘頗有好感,這時鳳兒三騎已在裏許之外。


    鳳兒並未當真,想起在於闐國最初際遇,脫口而出道:“佛國於闐都聖泉府,夢兒……”


    此刻人馬已奔出很遠,近乎四裏行程,萬仞山依稀隻聽見“於闐都聖泉府孟……”,後麵已然渺茫不可聞,隻得搖搖頭喃喃自語。


    三匹馬行了不到一炷香功夫,已看見不遠處一條河流,三姐妹準備給馬匹稍稍飲水、再做決定,就聽東南方向有人朗聲吆喝:


    “二人共進誰堪比,截斷平川威名起。”


    此人唱喝的乃是一句詩,運足了真氣可謂聲聞幾十裏外,詩中暗含了‘天山’二字,隻是外人未必知悉。


    姐妹三人立馬駐足斜視,隻見高坡上一人端坐於馬背,腰懸三尺劍,穿青衣短襟、黃色燈籠褲,由遠而近騎著猩紅披鬃馬,還一手牽著三匹馬走來,三匹馬的馬背之上馱了滿滿不少東西。


    鳳兒剛剛聽天山派萬仞山所說,他的五師弟下山采購即將歸來,心道莫非來者就是此人,如果大食人沒有說謊,那麽雪紅馬定與此人有瓜葛。


    三就姐妹此刻、都不約而同想起這件事,正想著就聽身後傳來高亢的聲音,居然是有人以相同的方式回應對方。


    “江河湖海一半來,反永相攜昂首指!”


    姐妹三人一聽,答話聲音所在不遠且渾厚有力,顯然就是才遇見的天山派、何無劍的三徒弟萬仞山,鳳兒等自認所料無差,相互點頭輕抖韁繩,轉首並駕齊驅,向來者迎了過去。


    走近一瞧,淩丫頭覺得依稀有點麵熟,搜索記憶忽然想起,在於闐國首府安軍州的賽馬會,一男子飛騎衝入七鳳樓欲行刺國王。此人喬裝打扮,後來又欲挾持公主作人質,因被自己揭破麵具故羞愧而逃,難道果真是他。


    淩波心道:大食教徒看來沒有說謊,這人原來是天山派的,如此推斷劫走小師妹的雪紅馬,必定與此人脫不了幹係。


    可淩兒細細一看,四匹馬中並無雪紅馬在內,不免有些奇怪,難道真像大食人所說,雪紅馬是給了什麽天使。


    而此刻,夢兒早已急不可耐,一馬當先迎在最前麵,衝著那人劈麵就問:“喂!你是天山派的吧?”


    來人正是天山派掌門、何無劍的關門弟子司飛水,乃是奉師命下山采購日常生活用度,一般三月一次,每次回山時,均是三師哥萬仞山在山腳接應,所以,他人未到山腳,就先高聲示意,以確認一切是否順利。


    誰知剛剛翻過草坡,還未見到三師兄,卻見到三個姑娘,一前一後、遠遠飛奔而來,夢兒最前、鳳兒在後麵還有一大截,淩丫頭因為回憶舊事、稍許遲疑,又在鳳兒身後一大節,且恰好被鳳兒衣袂遮擋未能看清。


    司飛水一聽夢兒的話,或許是心情特好的緣故,順口答道:“在下正……”


    ‘是’字還不曾吐出,一晃眼,司飛水不由吃了一驚,瞥見從白衣姑娘身後,疾馳超前過來的綠衣女郎。


    頓時,司飛水張大了嘴、居然說不出話來,臉色‘噌’地一下通紅起來,他預感不妙一抖韁繩,急忙偏右而行。


    夢兒尚未明白怎麽回事,陡然見其人臉色通紅、策馬而逃,還以為此人性格內斂,見到姑娘有些害羞,掉頭追問:“喂?有什麽不好意思,天山派竟有你這等膽小鬼!”


    司飛水一見淩兒飛馬趕上來,真是冤家路窄狹路又相逢,沒想到綠衣姑娘竟然追到天山腳下,不免又恨又急。


    恨的是自己敵不過人家,急的是偏偏在自己回山、與三師兄接應的當口,他隻得鬆開馱有雜物的三匹馬的韁繩,竭力避開三個女郎的追尋,獨自向天山山腳奔去。


    同時,司飛水隨手又向西北方、擲出一支飛雲笛,這是天山派用來報警的細竹短管,四周有距離不等的四個小孔,用力擲出時、破空之聲淒厲,傳遞距離極遠。


    司飛水扔出了飛雲笛,什麽也顧不得向山林疾奔,隻要進了山林再想找到他,可就不那麽容易了。


    因那兒有馳名西域的‘死林’,也就是“天山三關”的第一關草木七煞陣,任它什麽飛禽走獸,都不敢涉足,更不必說行人了。


    夢兒嘟嚨著嘴,心想你還等我把話問完,再走人也不遲,想到自己所以繞道天山,原本就是為雪紅馬而來,偏偏此人鬼頭鬼腦、越想越惱。


    夢兒也不問兩位師姐是什麽想法,一拉韁繩調轉馬頭,兩腿輕輕一夾,金頂雲如飛一般穿出,徑直往山腳下追了過去。


    鳳兒一看司飛水、瞅見身後的淩兒師妹,陡然臉色異樣,跟著策馬逃逸,兩姐妹覺得不對勁,等到勒轉馬頭,又見其人朝西北天空、擲出飛雲笛,更加覺得不可思議。


    姬飛鳳忙問淩兒:“師妹,怎麽回事?此人行蹤鬼魅怪異,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照方才一應一和之情形,此人與萬仞山是師兄弟無疑,前些時候,曾喬裝喀喇汗王子隨從,在於闐國賽馬會上,意圖擄掠國和或公主,與我交手因不敵狼狽逃去。真想不到他居然是天山派弟子,實在難以置信,若是依大食教徒所言,那什麽‘嫪四賢者’多半就是此人,夢兒的雪紅馬、則與此人必有關聯。”


    淩波一五一十分析給師姐聽,鳳兒一聽連聲道:“快!怪不得這般蹊蹺……”


    一抬眼,小師妹夢兒已追至山腳,姬飛鳳輕輕拍了一下馬背,也向山林飛馳過去,淩波隨後緊緊跟上。


    等淩丫頭到了山腳,卻看見西麵不遠處,有一白衣人飛奔而來,正是天山派的萬仞山。


    司飛水急於擺脫淩波等人的追隨,拚命向山上奔跑,初始草木低矮綠茵尚能騎馬,及至叢林之中,人騎在馬背上,已極度不靈便。


    司飛水回頭驚望,卻見紅衣女郎緊緊趕來,遂棄馬穿山向東北奔逃,擔心被人追上、後果不堪設想。


    夢兒追入叢林,已不見人影,在草叢中向東疾馳幾步,四周觀望並無異樣,遠處風平山靜、綠蔭鋪蓋,如天幕盡展,足足有九裏方圓,手臂微抬、玉掌翻覆數次,‘靈犀一點通’點亮。


    刹那間,從五官聯絡五髒,夢兒腦海中、各種聲音和場景依次呈現,數百丈外、高大灌木叢,有極細微聲音傳來,策馬追趕過去一瞧,原來是司飛水的坐騎,正在無聲無息地享受肥嫩的青草。


    夢兒生氣地哼了一聲,再次運起靈犀功,這下發現百餘丈外的蓬鬆茅草堆,似乎蹲著個人影,立即駕金頂雲朝山的東南麵飛馳,離草叢還有三四丈遠,就見“刺啦”躥出一個紅影,動作極快朝山腰逃竄。


    夢兒凝眸細看,原來是一隻火狐,毛茸茸的猩紅大尾巴,在風中飄逸,極是美麗無比。


    夢兒一愣神,驀然童心大起、立馬追趕,在草木茂盛的天山腳下,金頂雲反而漸行漸遠,火狐的逃竄,驚得林中鳥雀四散。


    夢兒無奈,一躍而起,隻得暫且棄金頂雲不顧,借著重生功、在草木之間疾速追逐。


    終於離火狐越來越近,火狐或許意識到危險,拚命向茂密地帶飛馳,夢兒手臂舒展微微上下擺動,一下子更接近了。


    忽然夢兒覺得前方不遠處,傳來連續“沙沙”異響,眼角餘光察覺,一丈之外的側麵方位,疾速射來一支銀羽金箭。


    看得出射箭的是一名好手,方位尺度拿捏得很是精準,此刻箭尚在火狐的右前方,火狐隻顧逃避身後的危機,卻忽視了其他來路的殺氣,倘若火狐就此停下或者轉向,那金箭必然落空,但火狐被追逐尚且亡命之際,機靈那裏能與人相比,必然死路一條。


    夢兒看著,心裏有些舍不得,兩袖一揮輪回功湧動,激起全身的內力,如潮水一般、向四肢滾滾而來,舉手投足翻覆飛旋、無與倫比。


    轉瞬之間,夢兒便已追上了火狐,左手五指前探,一把抓住火狐毛絨絨的猩紅大尾巴,悠然含笑提了起來。


    火狐被捉,本能地彈起身來,扭頭想咬夢兒的手臂,夢兒又好氣又好笑,照著火狐的腦袋,吹出一口丹田內洶湧未退之氣,火狐頓時軟軟垂下頭、暈了過去。


    夢兒自言自語:“好你個小靈狐,才長了一隻尾巴,竟然就這麽凶巴巴,若是長出九條尾巴來,豈不是更加會報複人,真是狗咬呂洞賓!幸虧本姑娘是夢仙,就算日後你能成仙,也不過是個狐仙,夢兒仍舊大過你一大截!”


    再一回頭,遠方射來的銀羽金箭,已經離自己眼角不到二尺遠,雖然箭矢絲絲有聲、迅疾有力!但在夢兒看來,飛箭不過是一個玩物,右臂前伸逍遙二指探出,輕巧夾住飛來的箭矢。


    與此同時,夢兒右腳在草尖上一點,倏忽一個上衝大回旋,轉首向著金箭射來的地方投上一眼,麵顏依稀流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但見她粉紅色裙衣飛散飄揚,發絲灑瀉如神女梳妝,優美自然勾人心魂,讓遠方馬背上持弓的錦衣男子,久久凝望難以釋懷。


    這位青年不是別人,而是西域高昌國的大王子白清最,盡管年已雙二尚未婚配,但器宇軒昂膽識過人,其父白安西是整個西州回鶻部族的耶都護,龜茲、焉耆分別是長子白清最和次子白明才的封地。


    連日來,大王子對大食人不斷蠶食、回鶻人的領地心煩意亂,三番幾次回高昌王城,向父王表決反攻喀喇汗,王子的建議均未被接納。


    皆因白安西的祖上白固俊,曾借助過喀喇汗先王龐德勤,雖說是緩兵之計且隨著自身強大,已傳位三世至白安西早已獨立,白安西不及白固俊勇武,因稟性溫和縱與喀喇汗矛盾紛起,仍不願刀兵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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