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玉棺暗淡的微光映襯下,果然可見、裏麵躺著一位豔美婦人。鳳兒也是好奇心起,屏住呼吸、悄悄走近幾步,不覺已離開了通道。


    通道因為沒有了遮擋,洞內的光線反而微亮起來。


    鳳兒得以在一旁、靜靜審視石棺裏的女人,似乎隻要自己一不小心,就能將這個熟睡的女人驚醒。


    夢兒仔仔細細地端詳母親儀表,神態安詳容顏姣好,頭頂一幅鵝黃繡花絲巾,左耳懸一枚鑲嵌翡翠玉石的金墜穗花飾品,晶瑩透亮、五彩斑斕,然而右耳卻空無一物,顯然是在戰亂中遺失。


    唯上身穿青藍色細綢繡襖,依舊熠熠生輝,外罩的薄紗絡紅長裙,卻是殘損不整,可想當時的爭鬥,必定是險象環生、危機四伏,甚至於破綻百出,致使喋血成殤,全是自己年幼拖累所致,想著想著,夢兒已然泣不成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夢兒覺著洞內光線越發極暗,甚至視線迷迷糊糊,夢兒輕輕抹去殘淚,向洞外一瞥。


    原來早已沒了日頭,隻有淡淡的瑩瑩雪光、反照石洞內裏,她這才知道,自己該回去了,也好為明天的行程做些準備。


    於是,夢兒緩緩站起身,再次睜大眼,遍覽寬大墨玉棺內母親的遺體,墨玉和雪光餘輝映照之下,夢母的麵容和雙手等一些裸露部位,依然唇紅膚白、栩栩如生。


    夢兒詫異之餘、有些幻想,莫非媽媽真的睡著了,不然,這麽寒冷的山洞,母親怎會還能有如此鮮活形象。


    夢兒忍不住孩子氣起來,伸右手想摸一摸、母親的麵容,剛伸出到一半,終究還是停了下來,覺得實在不該驚擾母親。


    “師妹!天色已黑,我們明日就要下山,還是早些回去,以後再來看望吧!夢姨或許是真的睡著了,我們不宜打擾太久。”


    夢兒聽師姐之言,猶豫之下,最終還是將右手順勢、橫放在棺蓋端頭,重新緩緩拉上蓋板,嘴裏叨念:


    “媽媽,你且安息!女兒明日下山,一定找到那些凶惡的藏僧,叫他們在原地懺悔,謝罪三天三夜、七天七夜、九天九夜,直到你醒轉過來……媽媽,女兒暫且去了,以後一定會來接你!媽媽……”


    夢兒依依不舍,隨大師姐退出太極洞,含著淚毅然關上石門,姐妹倆袖衣揮舞、依次縱身飛出洞口,兩人沿途又作了些明顯標記,以便下次來時更為便捷。


    為了不影響太師父修心養性,姐妹倆一口氣向東飛越,繞過冰玉池前、方才落下腳,步行不多步,這才踏進了暖玉軒。


    卻見淩兒已然行功坐眠,不便打攪,兩人回各自居處,稍稍整理必備什物,洗漱完畢徑自躺下。


    夢兒總覺有點心神不寧,翻來覆去、難以入睡,隻得順著胡亂的思想,在記憶裏尋找自己幼年時、和父母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等淩兒將神武通的徒眾送下昆侖,荒野外他們終究還能同舟共濟、攜手風沙,總算名不虛傳了那麽一回。


    淩兒回山後,將經過稟明了師父,鮮至柔頗感滿意,並言及她特意安排淩丫頭,明晨和鳳兒、夢兒一起下山,若是能找到伊無塵,並有一封信囑其轉遞,隨後三人再赴中土。


    次日一早,姐妹三整裝待發,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簫音,柔婉精致、卻又蕩氣回腸。


    那是楊倩自度之曲,借莊子外篇中《刻意》為題,其意在於磨礪心誌、進而追求最高境界,小姐妹三人都極為喜愛,時常也各自多有吹奏。


    今聞此曲,三人均知倩姨特來送行,相視無言、心中感動,循音而出,隻見冰玉池畔、雪色晨光之中,一影持簫俏立,正是楊倩。


    直至吹完整曲,三人方才撲過去,哽咽動情大呼,一聲“倩姨”淚水奔流。十年的依偎關懷,如母親一般,雖不是師父,卻與師父無異,隻是所教有別而已,一旦短暫離開,彼此卻有些不能承受。


    “傻丫頭!又不是生離死別,哪來那麽多眼淚,是不是倩姨、讓你們受了十年的委屈,終於憋不住了!”


    姐妹三人破涕為笑,一邊撒嬌一邊嚷嚷:“倩姨!我們都難受得很,真的舍不得,您還笑話我們,真壞!……”


    “誰敢笑話我們家三位大小姐,我楊倩第一個就要找他理論,你們是高原的神鷹;冰山的雪蓮;昆侖的朝陽;天玄的精靈;更是我楊倩的夢幻裏、永恒的彩雲飛!”


    “倩姨,你還這樣說,我們都難為情死了,要是給師父聽見了,我們戴了這麽多、華而不實的大帽子,一定會笑出一句詩來……”


    楊倩沿玉欄緩緩而行,直至‘天涯伊人’石刻身旁,那是師妹伊無塵當年、心血來潮所刻,楊倩來回反複撫弄著、小師妹當年鏤刻的四個字,凝視片刻、略有所思,不待夢兒說完、就螓首輕搖:


    “唔……錯啦!掌門姐姐自信的很,不然,怎舍得讓你們、千裏迢迢赴中原……嗯!我就不耽擱你們行程啦。淩兒,倩姨這支碧玉簫是師父……喔!你們的太師叔送給我的,哎!那麽多年喊慣了,改口也難,可惜!我等辜負她老人家的厚望。


    今日,我就借花獻佛,將碧玉簫送與你做個紀念,你們太師叔、尤其鍾愛無塵,無塵是她唯一的入門弟子,是正宗的昆侖之雪啊!盼你早日找到、我那無塵師妹,或許,大夥兒今生、還有相見之日!一別已三十多年……”


    說到師父,楊倩的語氣中,明顯多一些羞慚、愧疚之意,再談起師妹,卻見有一絲笑容,在她臉龐一閃而過,隨即聽見倩姨一字一字吟詠:


    “素影冰池嬉縱,月下玉簫癡弄。踏雪問昆侖,純粹有誰心動。驚夢!驚夢!飛雪長天淚送。”


    楊倩唱罷複又絮叨:“這首《憶仙姿*無塵追思》詞,係無塵妹離別下山、四年後悵想所作,我們姐妹一起情同手足,思戀縈繞、魂夢追憶不止,繼而淚濕枕巾、放任筆端。那時我們姐妹幾個,常在冰玉池相互切磋,無塵不喜武功,卻能脫穎而出,那是何等的聰慧和悟性!


    彼時,她隻比掌門姐姐稍遜一籌,隻是無塵過於沉迷、祖師爺的簫曲《逍遙遊》,幾乎到了愛不釋手、廢寢忘食的地步,以至於師父多有不滿和訓斥。唉!或許是因果已定,師妹任性倔強、嬉戲放縱,冰玉池折劍,雖受掌門師伯責罰,然祖師爺並無怪罪之意。


    我等向掌門求情不得,隻因無塵剛剛通透天地重生功,很多武功、招式都沒來得及練習,也就更沒有機會、去練陰陽輪回功了。唉!無塵師妹出走之時,隻有一十六歲,天空正下著大雪……”


    昆侖三姐妹都知道、有關師叔伊無塵的傷感故事,她們年少寫生學習之時,常見倩姨以無塵師叔練功影像畫,現場講解著色和筆法,可謂親切相熟久矣!


    所以無塵師叔的出走,她們都知道大概過程,主因還是性情使然。而今,恩師雖嚴厲,卻不乏溫柔,而師叔無塵,她們雖然不很了解,但從聽說傳聞來猜測,應是比較隨性執著。


    楊倩喃喃自語,仿佛回到三十年前,眼神忽而喜悅、忽而憂悒,鳳兒姐妹三人,靜靜傾聽、不忍打斷,均知倩姨與無塵師叔、同師學藝同室而眠,其情尤深,遂任其思緒飛越……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縷金光,照亮了遠處的雪峰,照徹古樸莊重的山門門柱,照亮‘天涯玄妙門’五個大字。


    這才驚醒了眾人,楊倩輕輕挽起淩兒和夢兒的手,踏下玉階未及行至三步,卻聽見鳳兒說道:


    “倩姨請留步!倘再相送,恐我等情難自禁、淚耽行程……”


    楊倩遂止步不前,佇玉階中含笑無語,三人一一別過楊倩。


    “淩兒謝過倩姨!無以為報,定當與倩姨了此心願。”


    “如有消息,我等定當早日告之倩姨,無需掛念,保重!……”


    一百零八級玉石鋪就的台階,三個人已沒有時間、一步一個腳印去回憶,匆忙之間,衣袖一揮、再未回頭,相繼消失在浮雲漫雪之中,轉眼已難尋蹤跡。


    唯楊倩目送三子,頷首微笑繼而含簫懌動,好一份餘情未了、孤影依舊。


    自上而下,原本無需用力,在離別相送的簫聲中,三姐妹心情極佳,衣袂飄逸、大開大合,花枝招展、各顯神通,彩霞映雪、豪放昆侖。


    三姐妹英姿妖嬈、如夢如幻,騰雲駕霧、猶如峰巔翱翔的神鷹;一路飛馳、好像雪原脫韁的野馬,衝天而下、恰似奔湧天地的江河激流,翻卷回旋、仿佛滌蕩人間的詩意狂飆。


    不到一個時辰,雪山已成為神話,森林也漸漸蔥鬱,周圍已是另一個世界。


    晨曦之中,鮮花野草隨風舞蹈;河水彎彎馬羊奔跑;牧歌清亮綠洲縹緲;城郭儼然雲天妖嬈;一派祥和迷人的景象,好像幾千年來從未有過驚悸。


    其時,正值春暖花開,但西域一帶卻是清涼,姐妹三人坐在柔軟的草甸上逗留片刻,略作休閑兼帶辨明方向,各自懶散地欣賞,這神奇廣袤的土地、所帶來的瑰麗風光。


    這是西域於闐國治下紺州城,是一處得天獨厚的綠洲生息之地,克裏雅河貫穿其中,一直往北延伸至塔克拉瑪幹大沙漠,因遠離中原戰亂,呈現國泰民安之氣象,頗似世外桃源之景。


    三人沿河前行,不久便進入城堡,街巷人群迤邐酒家昌盛,寺廟僧侶隨處可見,大道上時有追逐的青年男女飛馬而過。


    兩邊店鋪更是有不少漢人經營,也有異族女子叫賣各種服裝飾物,街上行人膚色、衣飾各有不同,來來去去、熙熙攘攘、指指點點,歡笑聲此起彼伏,一陣陣隨風遠揚。


    姐妹三人駐足欣賞,一邊打量一邊和那女子頭戴相比較。姬飛鳳忽然眼睛一亮,對淩波說道:


    “淩兒師妹,你看這人與小師妹,是不是……輪廓行姿有些相像!”


    淩丫頭先前並未在意,聽師姐一說仔細一看確實如此,隻是夢兒未戴頭飾且服飾稍異,其他諸如發澤、眼神、麵容、膚色、以至於身材都極為相似。


    原來,夢兒並非真正漢人,其父雖屬中原人,但其母乃是西域於闐國的公主,其時,於闐國君尉遲僧烏波虔心佛法,誠服天朝且自稱“唐之宗屬”,故取有漢名李聖天。


    而於闐國的王後,乃是沙州節度使曹議金次女,王後所生一子一女,子尉遲輸羅【漢名李從德】、女尉遲佛心,佛心公主文秀聰穎,深受其父母影響,崇尚漢風更名李佛心。


    於闐古國早期多為塞種人,自漢以來其主宰幾度更換,其中包括斯基泰人東遷;回鶻人南遷;鮮卑人西遷形成多民族雜居,向為大唐安西四鎮之一,安史之亂時吐蕃乘虛而入,後吐蕃內亂統治崩潰,尉遲王族重新執政。


    於闐國都城為安軍州,是南疆最大的綠洲,尤為奇特的是城內僧侶多達數萬人,是西域首屈一指的佛國,無論是僧人還是民眾,大多是信仰大乘佛教,因而民風淳樸,從無虛假蒙騙之習。


    由於都城所在是絲綢之路的重鎮,東西商賈頻繁國民殷實富足,這裏房屋鱗次櫛比、人流車流絡繹不絕,且自古以來,這裏就盛產名馬美玉,諸多稀世珍寶為中原人所稱道。


    公元938年,由佛心公主和駙馬呂三寶,率檢校太尉馬繼榮、黃門將軍國子少監張再通為正副使,殿頭承旨、通事舍人吳順規為監使,攜載奇馬、美玉、犛牛尾等名貴土特產品,向中原國主進貢。兩年後到達都城汴京,後晉高祖皇帝石敬瑭,對於闐使者給予隆重禮遇,並派供奉官張匡鄴為鴻臚卿,與彰武節度判官高居誨出使於闐。


    公元940年,使團在仲雲部的石城鎮十裏地外,突遭吐蕃西支貴族以及上層宗教勢力和契丹武士合擊被打散,其時樓蘭國為吐蕃管控極其凶險,駙馬呂三寶為掩護張匡鄴、高居誨一行,不得不西行播仙鎮繞道回安軍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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