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柔說到此處,微一側首身後高聳的扶搖峰,容顏充滿仰慕之情,追思片刻又娓娓道來:


    “正是有基於此,天玄得保無虞,祖師爺才執意封金銀二劍於飛雪台,飛雪台在扶搖峰頂。祖師爺四十得道,道得而劍封,這金銀劍浸血成毒,入肌難愈,祖師爺當年為此,險些命不能保,又擔心流落歹人之手,遺禍天下,所以規勸原主代為保管,從此,本門練劍止有木劍和玉劍可用。


    據說這金弧劍、銀弧劍是大唐太宗皇帝的禦用劍,曾平定七十二路煙塵、削剪三十六家反王,金戈鐵馬絲毫未損。安史之亂時散失民間,後流離於江湖,輾轉於祖師爺之手,浴血二百載殺人無以數計,如此而使祖師爺封劍。以前你們練劍多用木劍,待‘陰陽輪回功’練成後,則需用玉劍替代,那時你們就如同這門楣橫批所刻,是真正的天涯重生!今日爾等自便,明晨在冰玉池等我。”


    夕陽西下,紅雲浸雪,摘星閣忽現清冷,三人目送師父獨自離開,其後,便不約而同地溫習起‘天地重生功’,也不知過了多久,隱隱聽見一陣淳厚柔綿的簫音,縈繞千山萬穀,那是師父譜度的簫曲《天涯重生》。


    這支簫曲三姐妹在文書館也曾傾聽演奏過,然耳邊師父所吹之韻律,與倩姨指點傳授、似乎有所不同,但覺得激昂處,冰雪消解奔騰,低回時星月起伏閃爍,馭神風而行,慕昆侖而尋。


    姐妹三人腳踏煙嵐、衣雲飄逸,牽手飛越至扶搖峰頂之際,見一人端坐飛雪台之上,紅唇素手、撫簫吹雪,黃衣隨風、青絲舞月,明眸側首,玉顏含笑,這人正是師父。


    三個人正欲拜見,忽簫音戛然而止,三人一驚天已拂曉,眼神初定依然在冰玉池,見池畔一人持簫而立,卻不是師父是誰,三人猶覺恍惚,難以置信。


    卻聽師父開口:“你們功成而歸甚好,我方才吹奏的是《天涯重生》之曲,你們可有感應?”


    “如坐春風、如翱太空”鳳兒據實以稟,依稀仍在幻覺之中。


    “無拘無束、不知魂魄”淩丫頭未等詢問,便接著回答師父。


    “心神激蕩、九霄之上”待兩位師姐說完,夢兒將奇妙詭異之象告之師尊。


    “我所以吹這曲《天涯重生》,是為助你們行功更上一層,‘天地重生功’既成,再練‘陰陽輪回功’則如乘長風破萬裏浪,佇昆侖驚千山渺。這‘陰陽輪回功’實為轉換人體內外陰陽之氣,是合人與自然為一體,即‘天人合一’為我所用,陰轉陽、陽轉陰,外陰轉內陽、外陽轉內陰,抑或外陽轉內陽、內陰轉外陰,陰陽輪回隨意變換、重點修的卻是體外功。此功一過,則一尺方圓銅牆鐵壁;一丈方圓難以逾越;縱橫天地指點風雲;一切皆在意念之中。”


    三姐妹依前次位序盤坐,理氣調元,依師父所授之法施為,冰玉池頃刻片冰無存,三人內息催動,功力也與時俱進,淺粉紅色的冰玉池表麵,一陣陣飛揚彌漫的煙靄漸漸濃烈,直至霧氣騰騰極為壯觀,縱紅日當空,亦難尋玉人。


    須臾,微風陣陣霧氣散盡,繼而三人頭頂霜華晶瑩、紛紛飄落,接著似有電光閃過,刹時雪花輕旋,播撒於冰玉池間,卻是曼妙無比。


    而三人衣絲飛舞愈加激烈,冰玉池上氣流驟急,猶如狂風掠過鼓蕩翻騰,雨點隨之淅瀝而下,重新溶解先前的霜雪精華,匯成旋流,浸透三人肌體再次蒸騰。


    直到三人頭頂,恰似一輪紅日,又象紫霞、象彩虹旖旎而落,淡淡而去,而三個人的麵色,也在紅白之間、忽快忽慢地轉變,最後色澤沉定、內息融和,呈現白裏微紅,冰玉池上氣象不再翻覆。


    終於有一天,簫聲再起,引領三人踏雪昆侖……


    日出日落、時光倏忽,當鮮至柔端坐於摘星閣中,撫簫凝神、囈語群山:“手可摘星,問天下誰人比擬;簫能融雪,是玄功我派流傳!”


    良久,掌門複傳言弟子:“鳳兒,你們一起過來。”


    鳳兒三人早已功滿,這幾日正研練‘靈犀一點通’,此功乃太師父孟靈冰自“天地重生功”感悟而出,十裏之內,險惡之靈、難以蟄伏,百裏之內,風吹草動、明察秋毫,本門弟子縱千裏之外,其所欲所思所言,亦了然於心。


    這‘靈犀一點通’也叫‘一點通’,脫胎於靈犀功,是昆侖派弟子,跨域彼此傳達思想的奇術之功,視聽幻像頗為詭異、也極為難練,並非真正意義的臨場視聽,實質是元神在運功之際,瞬間飛越並蒞臨目標所在,是幻影輔助的心靈默契交流。


    即便三姐妹潛心修行數月,也沒有人修煉的完美,首徒鳳兒的視聽術靈敏度尚可,稍遜掌門鮮至柔,而淩兒是聽術敏銳強於視術,夢兒則視術敏銳強於聽術。


    昆侖派的靈犀功與蓬萊派的穿邃功,可謂異曲同工各具其妙,但蓬萊派的穿邃功,卻不是修煉元神脫體,這或許與兩派的開山宗師、在元神脫體上的利害認識有關。


    蓬萊仙客以為,元神脫體身體的安全、極易受到外界的威脅,如運行保護不當會危及自身,後果無法收場。當然昆侖派的師長、也會告知門下弟子,靈犀功必須在極其安全的環境下展開,施行的目標最好就是防備的目標。


    而今三姐妹靈犀功激發,元神正沿路自由徜徉,瞥見師父微笑點頭,連忙收功直奔摘星閣。


    “本門玄功你等既已練成,我自釋然,唯望勤悟精習,方使弘揚我派流傳百代,切記!”


    “弟子謹記師父教誨,不敢有忘!”


    “你們上山有十多年了,這其中本門基本功法耗費近六年,重生功和輪回功,又用去了四年多時光,好在這一切已經算是卓有成效了,除了劍藝尚未通曉見識,為師已無所教,所以自明日起,你們將習練本門劍術之總《流星漱玉劍》。


    此劍法係祖師爺開創,攻守交錯、縝密淩厲,以守勢起招、以攻勢收局,有不少出人意料,中間行雲流水、自由揮灑,實屬疏敵、迷敵、誘敵之招,是本門後發製人的典範,當細心品味,屆時為師在翛然閣指點,現下,你們也可去文書館、研讀此劍譜。”


    至柔言畢,起身緩步而去。


    次日一早,三人已在冰玉池坐功一周,而後鮮至柔略略陳說,有關昆侖派劍術的來源,以及一些要點匯總,從最初的三十六式無為劍,及八十一招八卦掌。


    在講解到以掌代劍即‘掌劍’時,至柔特意強調,因本門宗旨是學劍不用劍,劍乃利器不得隨意開啟,所以封劍飛雪台,因此掌劍應運而生。


    “掌劍乃我天涯玄妙門獨有,武林中不少門派雖然有形意劍,即有劍之形意而無劍之實體,但與本門的掌劍有所不同,掌劍的功底便是本門的陰陽輪回功,說到底其實是一種運氣法門,運氣於指掌臂三段,整個手臂被至陰之氣功循環貫通,堅硬不輸金石之物,卻比之更為靈巧更能幻變,所以能以掌代劍,天涯玄妙門所有劍式皆可轉用。”


    三人聞之皆點頭稱是,至於後來說到‘流星漱玉劍’等,其實姐妹三人早就熟讀,自小便有倩姨教習諸如《詩經》、《樂府》、《千字文》之類。


    即便如流星漱玉劍、電光劍、霜華劍、驚雷迷霧劍、疾風驟雨劍、卷雪萃冰劍等,載入劍譜也、隻當是識字課本而已。


    皆因天涯玄妙一門以功主劍,故對於劍術則應驗無功亦無效,有功方有效,功效能雙全。縱然劍譜被盜,亦無大礙,而天玄之功,則是師徒言傳身教,雖錄有文字,然不置文書館。


    且習練之時,猶需師長指點,以防備入魔不測,蓋此功凶險無比,故始有幾多風險幾多神!


    劍譜耳熟能詳,習練也就事半功倍,至柔當即吩咐:“淩兒!取玉劍,劍在翛然閣四角玉柱扶手之中。”


    翛然閣高兩丈有餘,長寬皆三丈見方,是由兩層玉石構築而成,全無半點土木雜物,東向兩側玉柱,有祖師爺親書一聯。上聯是:天火流星,天涯道得翛然閣,下聯是:神風漱玉,神劍緣歸飛雪台。


    上層之中,隻有玉椅一座,並無他物,且無樓梯台階攀爬,上下皆憑內功騰挪轉移,未練功之際,姐妹三人均不能隨意上下,是以常頗感好奇。


    夢兒輕輕問了一聲:“師父!是木劍嗎?”


    “當然不是,本門的這些劍術,若依附金石之器,功效最為顯著,威力亦無限,以木劍施展、則耗損內力甚多,威力也大減,日後功法嫻熟精湛時,再用木劍無妨。”


    淩波功隨心到,雙腳一點身體微旋,待到高出翛然閣欄杆時,袖衣輕輕拂開,便躍入閣中,遊目四周雕欄和玉柱,見有如劍柄之狀,突出拐角玉柱之上,唯東南角玉柱隻剩一空洞。


    淩兒試著依次取出其中三劍,西南角是紅玉劍;西北角是青玉劍;東北角是素玉劍,三劍在手旋影而落,翩然於至柔身邊。


    “師父!隻有三支劍。”


    “嗯,鳳兒你用素玉劍,夢兒用紅玉劍,青玉劍淩兒你且自用,以後你們練劍完畢當劍歸原處,唉!東南角原有一柄墨玉劍,亮澤晶瑩如真劍一般,卻被我那無塵師妹,也就是你們的師叔,不小心損毀,以致於被我師責罰,竟賭氣遠走,此事說來話長,以後再與你們細談。”


    而後,至柔詳細講解並輔之以動作,《流星漱玉劍》基於‘天地重生功’,從第一式‘天外來客’,第二式‘月夜流光’,第三式‘滄海珠淚’,一直到‘藍田玉煙’,‘它山之石’,‘昆岡試玉’,‘石破天驚’共有一百零八式。


    《卷雪萃冰劍》乃天玄第三代掌門人鮮至柔所創,強化了昆侖派的赤手亦是劍的道理,使昆侖派的掌劍奇技,躍升至一個廣闊的新台階,大氣磅礴眼花繚亂,內外交匯至陰而發,劍意與劍勢施展,俱已達到淋漓盡致,堪與昆侖派的內功、心法匹配完美。


    尤為難得的是、卷雪萃冰劍更將‘陰陽輪回功’的功效,發揮到無與倫比之境,純粹深厚柔中帶剛,一丈之內、雪花紛飛氣為之塞;三丈之內、冰魄四射冷氣激流;十丈之內、寒煙逼人撲朔迷離;人或以近,蓋多錯亂時空,招招可見寒芒奪目、冷豔逼人。


    當年,昆侖掌門鮮至柔為情所困,愛恨無儔、衷腸百轉,遙想斯人、唯問昆侖,曾無數個日夜憑欄遠眺,於巍峨皚皚的冰山雪峰前隔空傾訴。


    亙古壯美恢弘跌宕、千姿百態從容險峻的玄冰浩雪,原本耳熟能詳、司空見慣,甚至於熟視無睹。其實,在憂鬱思戀每每侵擾時,這純之又粹、孤寂冷默的千年故友,又何曾不是她人生期盼中、難能可貴的慰藉。


    在綿延高聳、一望無邊的萬山叢中,看似朝夕相對、卻又冷漠無情的冰雪風景,恰是她嚴寒苦悶中,一路修行的無言陪伴。


    然而,在一夜之間、靈光乍現,忽然化身為一群優雅、沉思、柔美、冷靜的仙女,或立或臥或聽或看、或席地而坐或倚山作眠,神情殊異、可親可敬。


    彼此時而低語、時而牽手,如輕風回環、如彩霞縈繞,似乎不願讓重複千年的悲歡離合,驚擾、傷害那無辜的未來人。冰雪攜手、心心相印,駕馭奇峰、笑傲紅塵,你來我往、一唱一和。


    在流雲霧靄裏,肆意出沒忽隱忽現,猶如曠世精靈巡行歲月,以靜製動、以無聲勝有聲;在朝霞和餘輝裏奔騰飛揚,恰似天地間、孤寂玉龍,不屈不撓始終光芒萬丈、朝夕不止;在冷月和寒夜裏、蓄勢待發,儼然序曲中沉默的勇士,靜如處子執著自我、砥礪名號。


    至柔深有感觸,日複一日心神與之交融,跨越了思戀的鴻溝,為其億萬年秉承的浩皓之氣折服,情到深處、魂魄與冰雪相知相惜,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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