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意思。”


    李幼白自認極其無趣,兀自搖頭,意欲帶著紅袖到別處走走,與其待在此處看台上女子搔首弄姿,不如多見見新鮮事物開拓視野。


    明明說得小聲,可還是被前麵那作詩的書生聽到了,他回過頭,發現是前些日子借他油傘的兩位漂亮姑娘,當即起身上去。


    “兩位姑娘留步。”


    紅袖聞聲看去,瞧見是當日在石橋上遇見有些呆傻的書生,樂道:“是你,真巧,我們又見麵了。”


    “相遇就是緣分,小生雨化田,真要多謝兩位出借的油傘,不然向書齋借的書籍可都要被雨淋濕掉了,難以向書齋交代。”


    “小女子李幼白,她叫李紅袖,不過隨手為之而已,雨公子太過客氣了。”


    李幼白報了姓名,與之客套一番,聽對方名字總覺得有點耳熟好似在哪裏聽到過一樣,還是個挺厲害的人物,細細去想又沒有頭緒。


    見到雨化田臉色並沒有出現任何變化,李幼白就知道自己的名字與身份對方並不知曉,想來也是,隨著時間過去,藥家遲早會有一天消失在曆史長河裏的,沒人知道也很正常。


    畢竟天下那麽大,自己那麽渺小,世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誰在乎你是誰。


    “雨公子詩寫得不錯,方才小女子都看見了,落筆成詩,與其他文人學子大為不同,想來雨公子在文墨上造詣不淺。”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李幼白平時待陌生人總是帶著一副謙卑與恭維的麵具,時間一久下意識便說出口了。


    世道艱難,很難做真正的自己!


    此話如若出自同行之口,雨化田報認為是陰陽怪氣的嘲諷言辭,而出自眼前名叫李幼白的漂亮姑娘口中時,意義就不一樣了。


    雖說言語裏恭維之色十分明顯,但在李幼白的瞳眸裏是看不到這種神色的,自帶了與人為善的笑意,又貌似天仙,極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雨化田臉色一紅,非常誠實的說道:“其實詩詞都是事先寫好,聽人臨場所作後現場唱詞。”


    李幼白抬起白袖掩嘴輕笑一聲,忽而問道:“如此說托人所作,一首詩詞能賺幾兩銀子?”


    “五兩。”


    雨化田想也沒想脫口而出,見是兩個姑娘當麵,又很大男子主義的為自己辯解說:“小生家中落魄,上年遭了大水顆粒無收,如今還欠著朝廷米糧,連年趕考又借了不少親朋好友銀子,用錢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李幼白深知像這種家中沒錢還要考官的學子如何不易,到處都是銀子窟窿,見人當麵不能勸人放棄,便安慰說:“雨公子不必介懷,大家都是出於活命的本能,討口飯吃並不寒磣,職業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聽到後半句話,雨化田歎了口氣,眉間愁容不展,耐人尋味地說:“雖說職業沒有高低貴賤,但沒人會想去做那下九流之輩。”


    都說中原地大物博,文化悠久,實則糟粕隨處可見,畢竟精華難悟,糟粕易學,聖人將天下分為九流十家,把人的階級出身定得死死,直到千年後都不能根除。


    諸如走卒,油翁,剃頭,裁縫,賣貨,腳力,牙行,工匠等等,凡是與人服務,統統是下九流之輩,吃力不討好賺得還少。


    牛馬尚且還有糧草喂食好有力氣幹活,而人力牛馬連基本的糊口工錢都賺不到,簡直牛馬不如。


    李幼白點頭讚成,“確實如此,若是我常年讀書,也很難委下身段去做這些活計討要銀子,體麵和臉麵一時間很難舍棄。”


    “李姑娘所言一針見血,讀書人有讀書人的難堪之處啊。”雨化田起初以為李幼白是個學識普通的女子,沒想到與之簡短交流,發現常有深奧振聾發聵之語,實在是個妙人。


    “此地不是說話之處,小女子財資尚有,現請公子吃酒。”


    舞台上又一茶戲子上來,周圍頓時安靜不再好目無旁人肆意交流,旁人見雨化田這破落戶與兩妙齡姑娘出去,頓時羨慕得雙目發紅發紫。


    明翠樓出來,隔著一條街就有茶樓,酒館等食肆休閑之地,李幼白選了一處,拿出紙卷向小二討要個能夠獨處的雅間。


    見到李幼白手裏那一遝紙卷,雨化田麵露異色,李幼白當即解釋道:“雨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在裕豐縣經營著一間藥鋪,算是略有所成,隻是現已將掌櫃之位傳給她了。”


    李幼白說著,把雙手親昵的按在比自己矮一頭的紅袖肩上,原先紅袖見小姐與雨化田相談甚歡很是難受,此時心底裏好受不少。


    讀書人對身份地位最是敏感,不能讓對方生出階級差距來,實話實說更能討人喜歡。


    果不其然,雨化田聽說後隻是點了點頭,麵色恢複如常不再帶有梳理之色,等店小二安排好房間落座上了一些酒肉吃食。


    李幼白為其主動倒酒,莞爾說:“雨公子可曾聽說過一句話,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雨化田看著滿桌酒肉咽了口唾沫,對李幼白親自為自己倒酒很是意外,畢竟女子請吃酒已是少數中的少數,出於禮節,當代女子是不可能這麽做的。


    看起樣貌嬌柔溫婉動人,實則內心豪邁開朗如那女中丈夫,不拘小節。


    氛圍是愈加融洽隨意,雨化田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夾了塊烤豬肉塞進嘴裏,又飲了口美酒,舒適的吐了口酒氣後略帶不屑的語調笑笑。


    “勞什子勞其筋骨,寫出這種文章的人讓他下地種幾年田就老實了...”


    雨化田咽下烤肉,又夾起一塊燒鴨,沉聲說:“像我這樣滿是債務的書生比比皆是,但考上還是有點盼頭的,可老百姓的盼頭又在哪裏,大家都不求發財,隻是想討口吃的就已經拚盡全力!”


    紅袖聽得一知半解,根本插不上嘴,隻能坐在小姐身邊幫其倒酒夾菜,深知小姐喜愛茴香豆,當即夾起一顆放進她嘴裏。


    李幼白嚼著豆子深以為然,古書上多有什麽賣妻賣兒賣女換點糧食溫飽,實則真正鬧災的時候,妻兒女就是口糧不知道能吃多久了都。


    也隻有抱著一絲僥幸想東山再起的人才會把家人賣掉換點微薄收入,好用錢財開路而已。


    “不說這些喪氣話,今日與雨公子一見如故甚是歡喜,若有機會日後介紹小女子另一朋友與之結識,他能助你一臂之力。”


    “李姑娘乃女中豪傑,小生稱不上公子,就一落魄讀書人而已,就先謝過李姑娘的好意了。”


    雨化田和龍鳴雨極為不同,但是在李幼白看來,兩人都能與自己做很好的朋友,畢竟自己的靈魂始終是個男人,哪怕幾十年過去,與女子相處起來還是有些放不開,但對男子的話她可就輕車熟路得多了。


    酒過三巡,哪怕並不熟悉的人也能稱兄道弟。


    李幼白微醉,講述自己多年的所見所聞,包括前朝大災,餘正之死,義軍起義,無名城戰事等等容易催人淚下。


    雨化田出身貧農,直說家中剩餘一老母,他還愛上了一清倌女子,多年來不隻有在讀書,還花費心思賺錢想替對方贖身,早已放下讀書人身段,隻要能賺錢他通通都做,甚至私底下還寫春色文集私底販賣。


    兩個時辰後雨化田事先醉倒趴在木桌上呼呼大睡口水直流,李幼白搖頭晃腦癱坐在椅子上,“想不到他這麽能喝,要不是自己會內功恐怕還真喝不過。”


    男人的好勝心總是莫名其妙,今日讓李幼白小小體驗了一把當半個男人的感覺,雖說內功作弊,但那也是自己的本事。


    “小姐,這下我們怎麽辦?”


    李幼白丹田運氣提神強腦,勉強能夠壓下酒精帶來的醉意,內功不是萬能的,酒精直達中樞神經,僅靠內氣不可能把醉意全部消除。


    “酒桌上的話當不得真,中州城那麽大,今天分別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見到了。”


    李幼白口吐幽蘭,與雨化田一見如故,心底是想拉對方一把的,隻不過眼下她的身份和能力並不足以做到,思來想去,她讓紅袖把紙卷全都塞進雨化田的衣懷裏。


    這些東西不是錢財可勝似錢財,雨化田若是不傻是能夠運作一下的,送佛可以送到西,但是幫人不能幫到底。


    “就這樣了,我們走吧。”


    “小姐,我扶你回去。”


    紅袖說著上前搭手扶住李幼白,讓小姐整個身子靠在自己身上,肉肉軟軟的,讓她回想到多日前小姐坦誠相待的樣子,撩人萬分。


    “這酒後勁有點大,怕是不好回蘇家了,今日作罷,找個酒樓休息吧。”李幼白強撐著緊咬白牙,雙目緊閉好看的細眉蹙起,有種難耐的美意。


    紅袖幹脆就地詢問店家,要了個安靜的房間扶著小姐進去,都是在城裏,治安極好不怕江湖賊人惦記。


    好不容易把小姐送到床上躺下,紅袖剛想去討要些熱水幫小姐擦擦臉,再要些醒酒茶,卻不料被小姐拉住了。


    “白娘別走好嗎,我真的很想你...”


    紅袖回過頭去,就見到小姐閉著眼簾,臉上一副哀傷之色,聲音都微微發顫了,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似的,紅袖從未見過小姐如此模樣。


    在她認知裏,小姐一直都是大智在懷,超塵脫俗的存在,如此柔弱的悲傷的一麵,她是頭一回看到。


    紅袖折身回去側躺下來,把小姐的身子抱在懷裏,心底對名叫白娘的人有些妒忌,可聽名字心想是個女子,又安下心,伸手輕拍小姐背心。


    “我在這裏,好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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