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裝船,天剛蒙蒙亮就已經趕著時間開始出發。


    大夥許多都是半睡半醒的狀態,行了好幾天路,休整一天也都在搬行李,真正放鬆的時間壓根沒有,不過上船後就輕鬆了。


    如此想著,仆役們忍著困倦手腳更加勤快,早起服侍好自己的主子後便喜滋滋跟著登船。


    蘇家嫡係旁支加起來共有百人之多,名下仆人更是難以估計,登船時前後擁簇宛如眾星捧月,場麵甚是壯觀氣派。


    李幼白離得遠遠的不參與其中,將眾人護在身前,紅袖跟在她旁邊,等蘇家所有人上船之後兩人才慢慢上去,前後花了一個時辰左右,官船才慢吞吞入水離開驛站。


    在登船之時,李幼白有注意到官兵佩帶在身上的火器,仔細打量,不像古早的土槍,反而有種極具現代化的樣式質感,礙於工藝水平,不得不縮減技術變得相對粗糙的感覺。


    她看過中原紀要一書,火器的發源地原本是楚國,然而還未仔細研究卻已被秦國屠滅,並利用公輸機關術配合大力發展,如今規模不小。


    恐怕繼續研究幾年,秦國最厲害的將不再是鐵騎,而是槍支大炮!


    什麽武功蓋世,內氣外放,刀槍不入神功,統統肉體凡胎頂不住硝酸鉀、木炭與硫磺混合製成的飛天炮彈,給古代武師一點小小的化學震撼。


    “看來武功落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李幼白站在官船甲板上,收回目光點評說。


    她視線直看前方船底透徹的大河水麵,秋風不斷吹來,聽著水聲,心曠神怡之感很快便將她心頭愁緒掃得一幹二淨。


    一同站在大船甲板上的人很多,彼此都不太在意旁邊人說的什麽,倒是令諸多同行武師聽後覺得很是不爽。


    有幾個心氣高的欲要想上前和這大言不慚的公子哥理論幾句,但都被同僚拉住,小聲重複拿人錢財管他說什麽,誰給飯吃誰給錢咱就聽誰的。


    蘇老爺子正交代著這幾日行船時需要注意的事。


    他的幾個兒子並不令人省心,小聰明太多,小事無所謂,就怕耽誤大事,家中生意在他回來後蒸蒸日上,可都是仰仗著他的光芒,就單單這點讓他憂心難安。


    也就此時,李幼白輕輕飄來的話落在他耳裏,短暫的不解後仿佛平地驚雷在他腦中炸開。


    旁人聽到對此根本沒有任何感覺或是多餘想法,就連武師也沒懂此話當中的厲害,可侵淫商道幾十年的蘇家老人反複琢磨後差點驚呼出聲。


    更是感歎李幼白沒有做官的想法,否則定能大有成就,心中想起一些事,匆匆交代完便拄著拐杖,在孫女的攙扶下慢步向李幼白走去。


    “李公子的話每每讓人聽後都引人深思啊,老朽今日又受教了。”


    聽到聲音,李幼白轉頭看到原來是蘇尚扶著蘇老爺子過來了,簡單做禮後,兩人以同輩那般站到一起。


    蘇尚和紅袖默不作聲等在身後,彼此也不說話,誰也不看誰,之間縈繞著古怪的氣氛。


    而受到聘請護行的武師們,在看到這公子哥似乎和蘇家老太爺很熟的樣子後,頓時為剛才沒有理論慶幸,當即噓聲不敢再嚷嚷,生怕剛剛舉動被人想起給捅出去了。


    要說李幼白明白很多道理很通人事,她自己都不信,許多時候都是由自己的親身經曆與體會有感而發,她是沒懂蘇老爺子話裏的意思,或許是對方又腦補了很多不得了的東西。


    自己的形象全靠別人想象,一時間李幼白有點無語。


    蘇老爺子站在木欄後,看著翻滾的水浪沉聲說道:“天下到底是朝廷的天下,秦國做得更絕,聽李公子的話,今後天下武師難有出頭之日了,長此以往,恐怕千百年後對後人來講武功會成為一種戲說功夫。”


    能說出這種話,足以證明蘇老爺的目光有多麽長遠,現代社會確實沒有武功,內功更是變成招搖撞騙的把戲。


    李幼白道:“身懷武藝殺心自起,百姓需要安寧,朝廷需要秩序,武功注定會被淘汰的我倒不覺得可惜,不過...”


    “怎麽?”


    蘇老爺子扭頭看向李幼白,武功注定淘汰他很是認可,學武大半生,人家拿著火槍一炮給你打死了,而拿槍的甚至可能是個孩童,這麽想的話有槍就好了,還要武功做什麽。


    所以有些好奇她後半句話。


    “世人沒有武功自立,而朝廷之內奸臣當道之際,又有誰能挺身而出身先士卒推翻朝政呢?”這句話李幼白是壓著聲音說的,唯有蘇老爺子聽得見。


    朝廷要將天下醫師收歸國有,足以說明當今國君並非不了解民生,一旦限製醫療,也就相當於掐在武林的咽喉之上,再加以限製,今後習武更是難上加難。


    沒有武功就沒有造反的基礎能力,讀不了書,沒有謀略哪怕人數再多,不用火槍大秦的鐵騎也能隨隨便便踏平,加強皇權統治,曆朝曆代都是變著法子變換名稱而已。


    千百年來皇權一直都在!


    都說帝王殘酷,因為帝王本質上就已經不再是為人考慮,而是為國家的興衰存在考慮,百姓過得如何,壓根就不在思考範圍之內。


    蘇老爺子聞言默不作聲,對他來說,奸臣要比忠臣好,自古以來為天下做事的都是奸臣,忠臣統統將時間浪費在鏟除奸臣上了,而且為人大多迂腐不懂變通,實在難以相處。


    虛度光陰與庸人無異,不如和奸臣為道賺取家族利益!


    他壓低了嗓音對李幼白道:“你看老朽孫女如何,可有為官天賦?”


    李幼白料定蘇老爺子已有度量,不過是想聽聽自己的意思或給點建議之類,“淩雲之誌,前路難料,我覺得讓令千金多學點商道對她為官有好處。”


    蘇老爺子歎了口氣,無論他曾經還是現在多麽風光,已經年邁的老人在麵對兒女時仍舊感到無力。


    “自然勸過,但孫女她總覺險惡不願接觸,實在是讓人頭痛。”


    李幼白想了想,主動請纓說:“既然我讚成令千金考官,那自然願意出一份力,我找個時間勸勸他,但是不能保證結果是好的。”


    “無妨,此事拜托你多多上心,身份沒捅破之前她肯定都聽你的。”蘇老爺子忽而得逞似的開朗一笑,拍拍李幼白肩膀後轉身帶著蘇尚返回船艙中。


    蘇尚沒聽清兩人最後的幾句對話,不過看到爺爺拍對方肩膀,像是拜托了什麽一樣,心裏很是期待,羞澀看了李幼白一眼,沒打招呼就跟蘇老爺子走了。


    “公子...剛剛那老頭和你說了什麽?”


    紅袖見附近人多,身份擺在明麵上不好去拉小姐的手,不爽的捏住衣角出聲詢問,她也是很在意蘇老爺子最後的舉動。


    “沒大事,不過都是建政而已。”李幼白輕描淡寫,見紅袖有點鬱悶的表情,她輕柔的勾起弧度,“回房間吧,我教你下棋。”


    “啊,圍棋不好玩...”


    “不是圍棋,我叫五子棋,挺有意思的...”


    一前一後主仆兩人邁著輕快的步伐離開甲板上方,很遠的山上,有人凝視著下方大河水道,見到官船即將駛來,吹了一聲悠長的口哨,隨後林間發出窸窸窣窣聲響,接著就是不斷有人落水的聲音。


    畫卷展開,盯著上邊的翩翩公子,所有人目光炙熱,有人舔著嘴皮躍躍欲試,“官船,怎麽講,要不要派人回去通知一下大哥從長計議。”


    “無毛鼠人如其名,沒有毛更沒有膽子,當官的算個屁,反正老子不收刀,見一個殺一個,多盯緊點畫像上的人,那可都是銀子。”


    幾個樣貌醜陋或是體型高壯的江湖草莽隨意攀談幾聲,劫殺官兵的事他們可沒少做過,哪怕是三艘官船,他們也是不怕。


    更何況來的人不止他們這水路一支,招呼幾聲讓身後弟兄跟上,一群人借助山林綠色掩蓋,悄無聲息向著河道兩邊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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