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龍年,深秋,樹木就剩個光禿禿的枝幹,一片枯葉頑強地垂掛在枝頭,隨著一股濃烈的秋風掃蕩,最後還是落了下去。


    秋色滿園的小庭院中,身穿牡丹繡花籮紗裙的李幼白輕點步履,姿態嫻雅,雙手有規律的來回遊動,而在她周圍,十把利劍懸空打著旋兒將她籠罩在內。


    隨著步伐與雙手舞動,似是在跳著一段從容優雅的舞蹈,飛劍帶起旋風卷起地上片片落葉,漫天飛羽間,李幼白目光一凝,單手前推。


    原本不過盤旋身側的飛劍宛如有了靈魂神智,以極快速度瞬間穿透周圍落葉,劍影重疊,在李幼白再次邁出一步往前輕躍,曲腿下彎,雙手交合撚指結成荷花往前收攏。


    散開的飛劍立即聚集起來不斷旋轉,變成卷風不斷吸入周圍的一切,風刃將枯枝爛葉頃刻瓦解,並裹挾著早已變成碎末的木葉聚成一團。


    “收!”


    李幼白沉穩的低吟一聲,飛劍有序各自脫離,整齊回歸懸立到她身旁背後兩側,青絲仍在秋風裏飄動著,那展開的劍屏猶如孔雀開羽。


    她雙手合十,十劍歸一,閉眸靜心,心如止水,水流無形,身上磅礴而發的劍意不到片刻便逐漸彌散,柔美飄逸的身姿恍若天國謫仙,令這凡俗的世間萬千絕美之物都失了神采。


    “呼...”


    濁氣裏包含著劍氣的吐納從李幼白嘴裏吐出,她舉起雙手向後伸展腰肢,飽滿的胸脯將胸前衣衫高高頂起,柔軟雄偉的胸襟在衣物下被擠壓得變了形。


    李幼白呼吸一滯,趕緊站直身子按揉胸口,一會後,她掏出繡著牡丹的手絹擦擦額頭細汗,看著院子裏被飛劍聚成一堆木枝碎末,她滿意的點點頭。


    “不多不少,天書七百份額的金字控製十把飛劍綽綽有餘,目前還不是天書的極限而是我的極限,精神力不太夠了,就算繼續修煉脫手劍術恐怕也難以增加飛劍數量。”


    終究是肉體凡胎,精神力目前止步於此了,李幼白並未因此氣餒,活得越久越是懂得知足常樂的精髓。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人活著便總會有希望和出路,無論是消極還是哀傷都沒用,過好日子就成。


    話是這樣說,可閉關修煉多日衝擊五品境到頭來還是失敗了,李幼白打心裏確實有點小失落,不過也僅此而已了,命數未到強求不得。


    李幼白拿起允白蝶留下的無名劍,雙手輕拂劍身,似在撫摸對方的臉頰,殘留的崢嶸劍意溢出劍鋒,輕吟,每一下都扣在她心頭,丹田灼熱與之共鳴。


    不敢回憶過往,生怕觸景生情,李幼白搖搖頭收起劍,揣摩著下巴說:“今後武道大成,說不定我能自封個名叫舞劍仙的江湖諢號,聽起來就霸氣側漏...”


    秋末悄悄臨近,蘇家如火如荼的準備前往中州城準備競選皇商的事宜,蘇老爺子派人送來信件,李幼白與之簡單商討,決定跟著蘇家一路同行。


    有專車接送,武師護行,沒必要獨自前往,更別說她和紅袖承諾了要一塊去。


    蘇尚的事必須要有個結果了,總拖著不是事,李幼白暗自下定決心,無論今後兩人關係如何,她都決定當麵坦白,希望人家千金小姐不要崩潰就好。


    李幼白提前收拾好家當,拿起糧袋裝了六十斤糙米,老百姓們秋末收糧,那自然官府也要收糧,國家的地豈是讓農民白白用的。


    根據大秦帝國的納糧製度,每家每戶每個秋末前都要上交公糧四十斤,但因為可能準備攻伐魏國,所以征糧比往年多二十斤。


    違者一家老小不論身份年齡全部服役兩個月,大大提升國家生產力。


    原本李幼白可直接尋戶部衙門相熟胥吏打個口風走後門,不過幾日閉門修煉下來悶得慌,於是便打消主意,跟著其他百姓往戶部衙門口湊過去排隊交公糧。


    交糧也是很講究的,不同時間點分開不同的村戶,在收錢收糧方麵官老爺絕對不會出錯。


    今天除了裕豐縣坊市內的老百姓以外還有郊外小村子的農民,李幼白走到戶部衙門的時候,外頭早已人山人海排起了好多條長龍。


    隨著時間流逝,騷亂聲不絕於耳,跟隨走在交糧的隊伍裏,李幼白也不好探頭探腦地往前看。


    好不容易等到她,由於容貌,她戴著麵紗,記名胥吏正想嗬斥,旁邊走來一官差一腳踹他身上,隨後眯起眼笑著走過來喊人幫李幼白抬米上秤。


    “喲,李掌櫃,好長一段時間不見您出來走動了,怎的不走後堂?”


    李幼白戴著麵紗後的粉唇勾笑,低眉道:“小女子早已不是掌櫃了,留在家中休息又氣悶,想著交糧剛好出來走走。”


    “行,您慢著,我這邊還做差呢。”這名搭話的官差拍拍算秤的同僚後瞪了記名胥吏一眼,快步走到另一處監督去了。


    剛剛還趾高氣昂的胥吏在聽到李幼白的名號後,整個人都乖了不少,謙卑的記下姓名,此時算秤的官吏道:“六十斤糙米準秤,過!下一個!”


    李幼白在名冊上按下手印,沒與人細聊轉身就走了,恰好碰上站在人群外皺著眉頭的沈煉,對方並未看她,而是直視某個方向。


    另一個交糧的木棚下已經引起騷亂,李幼白走到沈煉旁邊後順著對方目光看過去,就見是個交糧的漢子與官差發生了爭執,旁邊不少百姓敢怒不敢言,皆是怒目圓瞪。


    “馮三交糧五十斤!準秤,欠米十斤!下一個!”


    稱糧官差細看秤杆後大聲宣告,正欲叫來下一個,剛剛交糧的漢子拉著兒子的小手焦急道:“老爺!不對吧,我這米袋剛好能裝六十斤米,一兩一錢都沒少啊,怎的缺了十斤!”


    馮三的話出來,後邊排隊或者剛剛已經吃虧的農民都齊刷刷看向木棚下的官差們,見狀,戶部衙門管事的師爺將手裏茶杯放下走出木棚。


    “嚷嚷什麽?嚷嚷什麽!”師爺不耐煩的大聲厲喝,然後細細打量馮三一眼。


    大秋天一件洗到發爛的粗布衣,袒胸露乳,下身是條破洞褲,光著腳,再看他兒子,同樣都露著腚,同樣瘦成竹竿。


    師爺不屑說:“是不是嫌棄這秤杆上沒刻著官字?”


    說完他伸出手來指了指旁邊放米的斛,繼續道:“可認得這是什麽字嗎?”


    馮三聞言轉身低頭,彎下腰來,隻見斛上磕著一個大大的燙金大字——官!


    刹那間,扛著六十斤大米都有力氣的馮三,此時此刻麵對這字卻雙腿發麻發軟直接跪到了地上,師爺見了很是滿意,得意道:“秤是官秤,斛是官斛,要是誰不認識官字,那就別怪官字不認識你!”


    隨即大手一揮,高聲道:“數目不對是吧,過斛!!”


    隨著師爺一聲令下,旁側官差立即拆開米袋將大米倒進斛口裏,斛外標著刻度分量,可剛剛說好五十斤的大米,進去後似乎又少了兩斤左右。


    師爺指著斛說,“看見沒,這是剛好能裝六十斤的官斛,要是你有六十斤米,這斛口怎麽沒見白麵?不入斛不知道,這還少了啊!!”


    馮三百口莫辯,眼眶卻是紅了起來,還站在他旁邊的兒子也跟著哇哇哭出了聲,這還沒完,師爺上前一步一腳踹在斛上將米踹勻。


    這下,剛剛還有五十斤左右的米又少了幾斤分量,馮三看著刻度,大聲哭喊道:“老天爺啊,怎的又少了,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六十斤大米,一口沒吃,一口沒吃啊!拿來交糧最後就剩四十五斤了!!”


    馮三這嗓子出來,左右兩側早就群情激奮的農民推搡著官差想要上前。


    師爺一驚,趕緊抱拳衝著秦國京都方向行禮,“你們別跟我叫,這是大秦國的律法,我也不過是奉旨辦事,難為我真沒用!”


    馮三泣不成聲,拉著兒子磕頭悲泣大哭哀求道:“老爺,做事要憑良心啊,我馮家的米缸可是一粒米都不剩了,行行好,給個機會吧!”


    動靜惱的不小吵到了戶部衙門裏的戶部主事,胥吏們左右擁簇著他出來,有人前去告知事情始末。


    他冷笑一聲捏著老鼠胡子,凶狠道:“竟然敢質疑當今陛下的公正,官斛就是法,就是理,自己少拿大米意圖蒙混過關,奸計不成還想鬧事,來人,給我掛到樹上示眾,過得明日一家老小按律法送去大慶山下礦挖煤!”


    農民聚集起來的人群突然爆發,然而,趙屠這時帶著殺氣騰騰的黑甲軍出現在戶部衙門不遠處,感受到凶悍的兵戈之氣,農民和老百姓們一瞬間都老實了,全部噓聲不敢亂動。


    沈煉看著馮三和他兒子被綁住雙手吊在衙門外的枯樹上,神色漠然仿佛失去了靈魂,一時間情不自禁把手按在刀柄上。


    胸中正氣直衝天靈,剛上前一步就忽然被人拉住了,他扭頭一看,竟是許久不見的李幼白,她用一種很平和的口吻說出令人最無奈的話。


    “天地之下,有千千萬萬個馮三,你救不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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