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聲虎嘯鋪天蓋地狂湧而來,禁軍兵卒多數生出驚懼之意,圍在陣線前方禁軍出現稍許騷亂。


    此等猛獸他們幾乎全部沒有應對經驗,比人壯碩高大的軀體,完全無懼他們手中刀槍,嘶吼著前仆後繼撕咬殺來。


    幾百斤重量的黑虎將禁軍壓倒,一口咬住頭顱,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其活生生撕扯下來。


    人頭滾進人群裏,更大的恐懼隨之擴散,淒厲的慘叫在黑虎到來之後很快散開。


    陳無聲望著陪伴多年的兵卒接連死去,心中悲痛鋼牙緊咬。


    此時他已經不再考慮那個暗處遠去的氣息,他高呼著發號施令,將散亂兵卒聚集起來組成槍林。


    人影綽綽,呼聲裏訓練有素的禁軍快速集合防線再次連成。


    興許是有了同伴在身旁,再次麵對黑虎,手中刀槍不再變得無力,精準地朝著虎嘴捅去。


    城牆上的守衛也在火光下得以清晰看清,一排排弓弩拉弦上箭。


    “放!!”


    指揮使揮刀發令,漫天徹地的箭矢如雨點般傾瀉而下。


    前一刻還在人群中肆意虐殺的黑虎馬上遭了殃,數不清的箭矢穿透皮肉,無論如何凶悍的吼叫,終究是血肉之軀。


    箭雨當中,不少黑虎掙紮著奔跑數步之後撲倒在地沒了氣息。


    引領獸群的哨兵吹動號角,沒有神智的黑虎此時好似通了智慧,四散奔離鑽進四周的房舍與圍牆夾角之下,順利躲過箭雨攻襲。


    此番交手,盡管兩邊都沒有討到好處,不過對陳無聲來說已經是最好結果,稍稍延緩了虎豹騎與騎兵的進攻速度,爭取到一絲喘息的機會。


    顧鐵心抬手一掃,將朝她飛來的箭矢全部打散,露出一口白牙,大聲笑道:“我看你這頭王八能龜多久?”


    身負重傷的陳無聲不是莽夫,發號施令時他就已經在兵卒掩護下往城樓回去,立馬有醫師與衛兵前來接應,迅速處理傷口喂服療傷丹藥。


    而與他相比,顧鐵心更像一個沒有腦子莽漢,不管後方規避箭雨的友軍與白燭葵,自己當先一人衝了出去。


    夜幕還在持續,被陰雲籠罩的明月終於露出一角,讓人無法看清的速度,漆黑鎧甲反射著充滿死亡氣息的光澤,留下一道道殘影。


    成千上萬雙眼睛中,顧鐵心一人直接朝著防禦最為結實的盾兵中央撞了進去。


    頃刻間,返回城樓站在牆邊的陳無聲雙目中反射出底下場景,十幾個人橫七豎八飛上天空。


    落下之時,有一人被顧鐵心抓住,將之直接丟進後方人群裏,鮮血迸濺砸倒一片。


    普通兵卒在強大的武師麵前根本沒有絲毫還手能力,特別是像顧鐵心這種八品境界的頂尖高手。


    哪怕采用人海戰術,等到耗死她,後方虎視眈眈的敵軍同樣能給予他致命一擊。


    陳無聲捏住雁赤的手掌愈發用力,眉間多了一絲陰霾,他目前能做的隻有這麽多,祈禱著奇跡快些出現。


    秦國陣營裏,避開箭雨後白燭葵持槍立在一棵古樹下,月光慘白,身上銀白鎧甲更加奪人眼目。


    她身形高挑,包裹胸前的盔甲並不豐滿,反而恰到好處,腰肢往下開衩的甲胄將她修長雙腿遮蓋一些,月色之下,隱約又能窺探一二。


    “白將軍,我們真不用上前幫忙?”


    說話的人是跟隨白燭葵多年的隨行小將,名叫魏涯。


    和別的將士兵卒不同,哪怕遠在秦國,儒風仍舊深入人心,可他從沒覺得像白燭葵與顧鐵心這樣有實力的女子上戰場有什麽問題。


    白燭葵凝望著遠處在人群中瘋狂廝殺不懼生死的顧鐵心,鬼麵之後看不出她的具體選擇與心情,隻是見她搖頭。


    “由鐵心去吧,你們先做準備,等她撕開缺口再一舉衝鋒,告訴血劍營,讓他們去處理城樓上的弓弩手,對方援軍應該快到了,我們的時間緊迫...”


    “是!”


    一條條命令妥當安排下去,魏涯領命後快速走開,等他走後,白燭葵才歎了口氣,用手取下壓在頭上的麵盔,深深吸了幾口冬日中的冷氣。


    刹那間,天地有一瞬都失去了顏色,竟有群芳難逐,天香國豔之姿,可能正因如此,她才需要戴上盔甲遮住容貌。


    ...


    禦劍飛離後的李幼白並未飛行多久,很快就落入了一處無人的宅院中。


    隻要站得穩,理論上她是可以無限加速的,隻要功德之力足夠,然而目前還不行,原因是她的平衡性太差了。


    冷風刮過臉龐,李幼白半蹲在房頂,調整心情,因剛才陳無聲的呼喊而變得激動。


    眼見後背沒有追兵,她稍稍休息一會,內心此時開始盤算。


    奇襲敵軍果然是秦國軍隊,他們的目的似乎是專門為殺掉陳無聲而來,如此大規模進攻,看來陳無聲的存在對秦軍威脅很大。


    她沒有領軍天賦,對戰略決策也完全不懂,目前自己選擇隻有兩天,要麽龜著聽天由命,要麽想辦法幫一下陳無聲。


    韓國的成敗李幼白並不在意,更在意的是順安城會不會淪為南方主戰場。


    她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和大多數人一樣,不過是海中浮萍,隨水而行,倘若能將陳無聲救下,說不定真能決定順安城的存與亡。


    “賭一把。”李幼白堅定說了句。


    秦軍一沒攻城,二是偷襲,說明大部隊不在這,要是陳無聲死了順安城這塊地方很大可能會被秦軍左右,到時候向周圍擴散,不得亂成一鍋粥。


    想到此處,李幼白快速往還沒淪陷的城東過去。


    叛軍與白袍劍客的圍殺之下,僅存的千餘士卒仍在城頭苦苦堅守,世上有人貪生怕死,就會有人將生死置之度外。


    他們可能真心想要守護的不是這個腐朽的王朝,而是他們背後的家,為此,可以付出所有。


    烈火與濃煙熏天,商鋪與民房不斷在火焰中倒塌著。


    調轉攻勢往城東源源不斷殺去叛軍裏,天公將軍楊天寶一馬當先,關刀帶血,火光衝天,將他整個人照得紅似地獄修羅。


    街道上的韓國兵卒沒有武師助陣節節敗退已是定局。


    城防的失守對防城戰來說極為重要,一旦防禦布局被人摸清,那麽所有防禦力量都將變成擺設。


    作為領軍的頭目主動站出抵禦白袍劍客攻勢,也很快死在亂軍之下,後方有人撿起領軍的佩刀與旗幟,繼續帶領兵卒往城門方向撤走。


    “狗官兵休走!”


    楊天寶拖著關刀快步追殺而至,刀鋒凶猛,兩招之下領著兵卒後退的士兵就已經招架不住,眼見即將喪命,一把大刀橫插進來替這名士兵擋下關鍵一刀。


    “狗賊!想殺我兄弟先問問我手裏的寶刀再說!”


    韓國兵卒裏,一體型如山嶽般的漢子揮舞大刀叫囂著兩下將楊天寶劈退。


    交手不過一瞬,楊天寶手握關刀的雙手虎口發麻發顫,心中驚駭萬分,瞧向來人。


    穿著普通兵卒衣服,然而身材實在壯碩高大,袒胸露背,再看臉,不由得嗤笑起來。


    “原來是名劍堂的金三刀,聽說因為大煙被官府驅趕抓捕成了喪家之犬,怎的又吃上朝廷的狗糧了?”


    金三刀嘿嘿一笑,不以為恥反而為榮,“狗賊,別說那麽多,老子我現在可是官兵,而是你賊,還是賣國賊,當初你要是有吃這口飯的機會,估計你比我吃的還香!”


    “我呸!”


    楊天寶狠狠吐了口唾沫,目中含淚,咬牙切齒道:“放你娘的狗屁!


    賣國賊?老子的家才是國!三年前我和家人從東北往南逃命,當初要是能吃上朝廷施舍的一口飯,哪怕是一碗粥水也不會死在路上,屍體都被人搶去吃了,連塊骨頭都尋不到!”


    金三刀沉默,後搖頭說:“我懂你心情,但我也是為了活命吃一口飯而已,敬你是條漢子,動手吧。”


    “啊啊啊!!”


    楊天寶麵目憎惡,服下一顆丹藥後咆哮著拖刀殺來,似是將所有怒火與憤恨都凝聚在了刀刃之上。


    經驗老道的金三刀招呼著身後同伴快步後撤,迎麵就與楊天寶撞在了一起。


    兩邊交錯的一瞬間,關刀刀勢沉重似有千斤力道,遠超勝剛才,一刀之下,金三刀被劈的連連後退。


    “娘的!”


    他暴怒起勢,合氣流武者不注重招式,更注重內勁修煉,提氣運刀,直來直去的迎麵砍向楊天寶麵門。


    六十斤重的大刀加上內勁功法,一刀之下,足有劈碎金石之力,楊天寶明知不敵,但也早已知道沒了退路。


    關刀回手,以極快的速度用刀尾往寬大的刀刃上一戳,使得金三刀直接劈在了地上,刀刃深深陷進青磚石縫裏。


    楊天寶趁勢舞起關刀,回首一刀劈向金三刀的脖頸處,速度之快僅在眨眼間的功夫。


    說時遲那時快,不知道從哪裏飛來一柄利劍,剛好擋在關刀和金三刀之間,刀鋒劈在劍身上,巨力將他高大身軀推飛三四丈遠才停止。


    “誰!”楊天寶怒聲大喝。


    倒在地上的金三刀捂著傷口站起,慶幸剛才飛來的那把劍結實,否則這刀同樣能要了他的性命。


    兩人皆是舉目而望,就見一白衣女子從禦空而來輕飄飄落在金三刀身邊。


    她麵紗裹臉,青絲極長,眉眼如墨畫,端的是一派宗師氣勢。


    身後懸浮著一把利劍,另一把幫金三刀擋下一擊的長劍也如有靈智一樣,主動飛回女子的身邊。


    兩人哪見過此等功夫,皆是驚駭萬分,短暫驚訝後,金三刀率先露出喜色,抱拳道:“多謝前輩救命!”


    時隔太久,他早就忘了李幼白這個人,而且當日李幼白去名劍堂的次數不多,同樣遮住臉麵。


    武道大成者少有會近女色者,如此種種之下,金三刀更不清楚眼前這人是曾經找他買過武學的普通女子。


    “我來對付他,你速速回城東防守,應該會有援軍到來。”李幼白故作冷聲道。


    金三刀點頭後提醒說:“這廝境界不高武功卻很不對勁,有可能吃了禁藥,前輩多加小心。”


    沒時間追問禁藥為何物,讓金三刀取回大刀跟上後撤部隊趕往城東防守,李幼白盯著楊天寶動作。


    剛才她暗中觀察了會,發現楊天寶並沒有遠程攻擊的手段,她這才出手相助金三刀。


    隻要還有城東大門控製權,那麽援軍就能順利進來,到時候與北門會和興許會有轉機。


    “又是...朝...廷走狗...”


    楊天寶臉上滿是痛苦之色,青色經脈在手臂與臉上凸起,怪異至極,李幼白後退拉開距離不與之近身搏鬥。


    方才還有表情神色的楊天寶,此時好似隨著時間推移失去了思考能力,麵目漲紅不管不顧的揮刀衝來。


    他身邊兵卒除去繼續追擊的人,還剩二十多名,紛紛跟著楊天寶朝李幼白殺去。


    望著向她揮刀而來的黃衣叛軍,李幼白閃過不忍,而後目光堅定。


    周圍地上有屍體刀劍散落,她雙手曲臂揮動,十多把長劍抖動幾下後飛空而起,以李幼白為中心盤旋飛動。


    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身在亂世的人沒有選擇,從叛軍們殺來的時候結局就已經注定了,不管對方武藝多高,他們身後都沒有退路可言。


    十多把長劍隨著白衣女子伸手一指,穿破空氣呼嘯著全部迅速朝人群快速飛去。


    冬日裏,劍鋒比往日更加冰。


    心智漸漸被吞噬的楊天寶簡單掃開兩劍,剩下的滑過他的臉頰,胸口,腰部大腿,任憑血流如注也毫無知覺,眼裏隻有李幼白一人。


    而他的身後,二十多名百姓出身的叛軍在一把把飛劍下難以閃避,穿腸破肚或是割腿刺襠,她身為醫師,更加清楚人體的脆弱之處。


    劍影眨眼飛至穿過人群,又往回折返,如影隨形,僥幸躲過一次卻躲不過第二次,叛軍們捂著自己洞穿的肚子癱倒在地。


    腸子和噴湧的鮮血不斷流出,哪怕意誌在堅定也無法左右身體變化,有些人咬牙往前跑了幾步之後,傷勢更重,比其他人更快的咽氣了。


    餘下一些隻能躺在地上捂著傷口哀嚎,等待死亡來臨,隻要下肢遭受重創,那麽對李幼白來說,他們就失去了戰鬥力。


    楊天寶還在奔跑著,還剩八丈,兩柄利劍飛回捅進他的肩膀,身形頓時一頓,可腳步沒有停下。


    還剩六丈,又有三柄利劍飛來插進他的大腿,但僅僅也隻是減慢了他的速度。


    眼看還剩三丈,五柄飛劍從四麵八方飛來,胸膛,腹部,手臂,小腿全部刺穿。


    楊天寶再也堅持不住,手中武器一鬆直接往前撲倒,可他還在往前爬動。


    李幼白盯著他看了會,耳朵忽然聽到他嘴裏發出的聲音,叫喚著可能是親人的名字。


    她娥眉輕微一皺,體內暗夜飄香第一層在穴道中翻湧,最後隨著她抬手一揮朝著楊天寶打去。


    滿是煙土與血腥的街道上,朦朧中,楊天寶聞到一絲異香,雙目恍惚,意識逐漸消散。


    等他再睜開眼時竟然回到了十幾年前。


    他扛著鋤頭站在田野裏,陽光異常刺目,娃兒躲在樹蔭底下抓蟲,好看的媳婦從茅草屋裏出來,端著水壺,對著他笑道:“累了嗎,喝口水吧。”


    楊天寶張了張嘴,媳婦與娃兒的麵容永遠定格在了此刻。


    一道道紅光從叛軍的身上飛出,而楊天寶身上卻有紅金兩色飛來,李幼白抬手間這道金字落到手裏。


    無聲無言,最後全部鑽入天書當中。


    李幼白將飛劍護在自己左右,看著楊天寶的屍體,說:“你也算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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