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安城的夜越發安靜了,房間外吹起北風,冰冷,幹燥,降下白色冰花。


    李畫青拿著墨筆,一筆筆落鋒潑灑,黑色濃墨躍然於紙上。


    她自認為自己不夠聰慧,然而想得多了,嚐試去做,對姐姐以往所說過的話生出許多感悟。


    很努力去做,才發現原來任何人都差不多。


    以前在鄉下種地時她就羨慕縣城裏的小姐們,能夠看書識字撫琴弄曲品玉吹簫,然而事實上做這些事並不快樂,而且也情非所願。


    大家都是迫於無奈,並不是自己做不到,而是當初的自己沒有機會罷了。


    到得如今,她又開始懷念以前在鄉下種地的日子,每天努力地幹活隻為一口吃的,除此之外什麽都不用想,不用去思考...


    等她回過神時,一位與李幼白有九分相像的女子永遠端莊停留在了畫中。


    “可惜,畫技還差了點...”李畫青惋惜低聲道。


    之後忽而高興的取下畫紙跑向李幼白,難以掩蓋興奮,“姐姐!姐姐!你看我畫的怎麽樣?”


    李幼白心中有事,坐得久了差點打起瞌睡,眼見李畫青取著畫紙過來,頓時有種解放的感覺。


    她看向畫中坐姿優雅的姑娘,有片刻恍然,幾年時間下來,自己在別人眼中居然變成這副模樣了。


    並非說變成姑娘家不好,不過是感慨幾年前自己也是個青澀的小姑娘,而如今卻成大姑娘了。


    李幼白不會品畫,認為相像就已經足夠好,看著李畫青一臉期待的神情,她順勢讚歎一句:“不錯。”


    李畫青並沒開心,反而撅起嘴嘟囔道:“怎麽聽起來有點敷衍的感覺呢。”


    被當麵戳穿李幼白也沒有絲毫尷尬,站起身來,義正嚴辭地說:“沒有的事,你學畫時間尚短,能有如此筆畫已經很好了,還不知足呢。”


    “好有道理的樣子。”李畫青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


    見姐姐想走,她一把拉住袖子,左思右想,找不到可以聊天的話,最後脫口而出說:“姐姐,我以後還會不會變得和你一樣漂亮?”


    李幼白果斷搖頭。


    “啊。”李畫青見姐姐如此果決,立馬拉下臉,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李幼白突然嘿笑道:“傻孩子,因為你現在就已經很漂亮了。”


    “我不是孩子啦...”李畫青嘴上高聲抗議,然而臉上滿是喜悅,到底還是有孩子氣的時候。


    或許這就是她的本性難以更改,可在這樣的時代裏並不好。


    李幼白無聲而笑,要是李畫青能永遠快樂下去,又有什麽不好呢。


    ...


    黑夜之中,雪花斷斷續續終於是忍不住傾盆而下。


    李幼白走到自己房間外,見到還未下值的侍女站在自己房門外等候。


    規矩是死的,她們自打被買到李富貴名下就已經不是人了,而是奴隸。


    主人還沒回房休息之前,她們都必須候在門外等到房間主人回來,等到熄燈才會換班讓下一位侍女過來伺候。


    “回去休息吧,今晚下雪,你同另一個講讓她和以前一樣別過來了。”李幼白推門進去時說道。


    過了會,門外的侍女沒有動作,低著頭看不到臉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怎麽了?”


    侍女抬起頭時滿是苦澀,小心翼翼地說:“老爺不準這樣,他說規矩就是規矩...”


    李幼白那顆溫熱的心頓時一涼。


    曾幾何時她都沒有過如此感覺,等真切落在她身邊,發生這樣的事,才終於真實體會到什麽叫寒心。


    因為上次的事李富貴終究是想與她疏遠了,又讓她很難相信,李富貴應該不是小肚雞腸的人。


    李幼白深吸了口冬日中的冷氣,她回去取出暖手的爐子和一些碎銀,出來後塞到侍女手中,沉聲說:“這些拿著去用,添兩件保暖的衣裳,要是老爺還說,你便讓他來找我李幼白。”


    侍女露出感激的目光,點點頭後哆嗦著快步走了。


    合上門,李幼白不願去想李富貴到底是什麽意思,雞毛蒜皮的小事總是最能讓人心煩氣躁。


    點燃燭火,當微弱的光芒亮起時,李幼白從行李中翻出祖師爺留下的遊記行冊。


    遊記類似日記,記錄著每一任藥家掌門遊曆天下時的見聞,但並非所有掌門都會寫,像李湘鶴就沒留下。


    不僅要傳授教徒而且還久病纏身,根本沒有時間去專門記錄。


    能留下遊記的僅有一代,二代,四代和六代掌門,內容繁多且複雜難尋,想要找到關於暗黑之境的描述,難度不小。


    李幼白拿起第一代掌門留下的遊記翻了兩頁,陡然停下動作,蹙眉說:“罷了,真有又能怎樣,眼下不是探究的時候,提升武道修為才是重中之重,等自己開穴大成再說。”


    任何事情都要分個輕重緩急,不能像無頭蒼蠅一樣沒有計劃。


    第五年一月初四,李幼白開穴一百四十八,距離全開還差二十六穴。


    不僅李幼白,連民間百姓都在關注著兩國戰爭局勢。


    東北邊境局勢發生扭轉,魏國援軍到來一舉將白莽大軍逼退五十裏外,可也僅此而已了。


    最令朝廷頭疼的是白莽的義子白燭葵。


    率領的騎兵如同泥鰍,來去自如,且白燭葵本人武藝絕頂,連著衝殺掉兩名六品斬鐵流武將而自己未有負傷。


    現已經在蜀流城外三百裏處安營紮寨,距離順安城不過千裏之數。


    有密報說秦軍走南海水路向白燭葵源源不斷輸送援兵與糧草,否則定然不能消耗至今。


    真假難定,朝廷分出三萬遊騎支援蜀流城探聽虛實,而叛軍任然在順安城附近遊擊。


    朝廷向陳無聲發下最後通令,必須年前平掉叛軍領兵前往蜀流城。


    一月初九,順安城外有不少從蜀流城跑過來的富戶要求到城中避難,交過巨額通行銀兩,守衛開門放人。


    越是亂,越能掙大錢。


    順安城監牢內原本不想參軍的獄卒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倒戈,眼看著成門衛賺錢還沒敵軍打來,眼睛紅得發紫。


    然而,僅僅過了一天,朝中忽然傳來消息,李義忠兵變失敗被皇帝斬於大殿之上。


    與李義忠相關的同僚友人,迎接的將是抄家滅族,府邸,財產,田地全部收歸國有,貪墨多年最終付之一炬。


    行刑那天,菜市口血流成河,引發的連鎖反應一直往各州各縣延續,不少與李義忠相關的人全部被捕入獄。


    其中不缺乏商戶,衛兵,一夜之間順安城從下到上都換了一批人。


    獄卒們眉開眼笑,紛紛慶幸自己沒有參軍還待在天牢裏,這不油水就來了。


    陳司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隨著李義忠倒台,說明陛下的後顧之憂此刻消失,前線有足夠糧草與銀兩維持之後,內部則需要穩定,短時間內不會再發生如此大案了。


    現在才是貪墨的大好時機!


    坊間風評急轉,當年抨擊批判餘正的人轉頭歌頌餘正偉大,更有書生落淚作詩,訴說這才是我輩讀書人的楷模。


    朝廷趁勢下旨,追封餘正為護國良師,為江山社稷肝腦塗地死而後已,必須豐碑立像。


    官吏們對皇帝此番做法表示讚同與感動,百姓與讀書人們無不叩謝皇帝大恩,為清官餘正報仇,鏟除了李義忠這一毒瘤大害。


    衙門立馬派人去亂葬崗意圖尋回餘正屍骸,最終一無所獲,根本沒人知道埋在哪裏,加急上報朝廷,後來也是不了了之。


    李幼白去監牢點卯,終於是見到了薛進薛仁兩父子,一個肥頭大耳,一個尖嘴猴腮,並非她所想的那樣三頭六臂。


    “我是薛進,我是朝廷七品命官,快放我出去,什麽李義忠我根本不認識,陛下真的冤枉啊!!”


    目前抨擊李義忠黨派成了政治正確,李幼白見到兩人不免也出聲批評幾句。


    “這兩人曾在安平縣作威作福,魚肉百姓,薛仁更是可惡,強搶民女,無惡不作。”


    行刑獄卒點頭,看向兩人麵露鄙夷,對李幼白說:“神醫說的不錯,兩個不是人的東西,當初餘正入獄,這薛進叫得最歡,嘿嘿,看我給他們開開眼。”


    兩名行刑獄卒分別將薛家父子扒光衣物吊在刑架上,鞭子沾上鹽水,劈裏啪啦一頓抽。


    肥頭大耳的薛進和頭白皮豬一樣,嫩白的皮膚上很快出現了道道血痕。


    薛仁更是淒慘,興許是抽過大煙,陽氣又虧空,麵無人色,三鞭沒抗住就暈死過去,讓行刑獄卒很是不喜,潑了桶冰水讓他清醒後繼續鞭打。


    兩人哀嚎聲在牢獄裏不絕於耳,傳得老遠老遠。


    李幼白回到屬於自己的小間,倒了兩杯茶,走到當年關押餘正和婦人的牢房外。


    裏麵空空如也,李幼白卻依稀能看到兩人身影,一個懷著悲憤與不甘離世,另一個懷著大義慷慨赴死。


    “雖說你們看不到,但今天你們應該能夠瞑目了。”李幼白默默地將兩杯茶倒在地上。


    遲來的正義隻能算是真相,有時候連真相都沒有,朝廷需要的是穩定利於發展,給不給百姓知道的條件隻看影響大不大。


    如若不利於朝廷顏麵,那自然是無跡可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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