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鍾之後,蘇家的馬車抵達了金豐樓。


    當蘇婉走下馬車的時候,金豐樓附近,已經是人滿為患。不光是看熱鬧的人多,城衛更多。


    大隊的城衛分布四周,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蘇婉垂著眼簾,在二族老蘇景鬆和馮庭的陪同下,一步步上到了三樓,走進了包廂。


    房間裏,已經有四人等候了。


    米家家主米燁,周家家主周高遠,嶽家家主嶽終南,汪家家主汪祖成。


    蘇婉跟眾人見禮,除了嶽終南回禮之外,其他三人都神情倨傲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目光輕蔑地上下打量著她。


    “怎麽,就你一個人?”周高遠半眯著眼睛道,“顯文兄呢?”


    “祖母交派了事情給大伯。大伯至孝,自然不敢怠慢。加之他不喜俗務,說都是數十年的世交,既然米伯伯找我有事商議,我過來聽吩咐就是了,”蘇婉微笑道,“隻是沒想到,諸位伯伯也都在這裏。”


    其實米燁根本沒請蘇顯文。


    周高遠隨口一問,蘇婉也就隨口一答。倒像都煞有其事的樣子。


    蘇婉回頭,目送蘇景鬆和馮庭離開,關上門,這才款款坐下,笑道:“正好大伯讓我跟諸位伯伯說一聲,等過後閑暇,他再來找大家喝酒。”


    “喝酒?”周高遠嘿地冷笑一聲道,“但願到時候,顯文兄這酒喝得下去才好。”他說著,看向蘇婉的一雙細長眼中,毫不掩飾凜冽寒光。


    “自然是喝得下去的,”蘇婉麵不改色,將視線投向米燁,“米伯伯,不知您喚侄女來,有何指教?”


    “廢話就不多說了,”米燁端茶喝著,眼皮也不抬,“把人交回來,秋塘村你拿二十個大玉錢加集城上通街那半條街的店鋪做賠償,我可以既往不咎。而且大聚議之後,我們保你們蘇家堡上下十年平安。”


    蘇婉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掩口道:“米伯伯這沒頭沒腦的,侄女可聽不明白。這是在說笑話嗎?”


    米燁臉色一寒,手中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頓,凶厲之氣肆無忌憚地爆發出來:“話我隻說一遍,你最好聽仔細一點。若是不知天高地厚,可別怪我們心狠手辣!”


    蘇婉神情淡然地看著他,沉默著,將目光掃向其他三人。


    “我們?”蘇婉問道,“如果侄女沒理解錯的話,這怕不是嶽家,周家和汪家幾位伯伯的意思吧?”


    周高遠冷笑一聲,嶽終南端起茶杯喝茶,而汪祖成則皮笑肉不笑地道:“蘇大小姐又何必明知故問。”


    嶽終南搖了搖頭道:“雖說這是你們兩家的事情,但畢竟都在這翼山城裏討生活,我們這幾家也終究要有個態度才行。不然的話,萬一搞得生靈塗炭,對誰都沒有好處。蘇家侄女……”


    嶽終南說著,放下了茶杯,歎了口氣道:“大勢所趨,認清現實才最重要。不要因為一時氣盛,害了家裏人。”


    蘇婉心頭猛地一沉。


    二樓角落裏,蘇道山聽得直皺眉頭。


    原本蘇道山以為隻是米燁單獨找蘇婉談判。


    若是一對一,不管米燁說什麽蘇道山都不覺得奇怪。畢竟兩家之爭早就已經擺到桌麵上,不外乎就是威脅或交易罷了。


    可讓蘇道山沒想到的是,不光米燁來了,嶽家,周家和汪家的家主竟然也公然和米燁一起威脅蘇家。


    而身為世家,他們原本即便不維護世家的規則,也至少該在表麵上保持中立和緘默。他們現在的做法,不光是以眾淩寡,更是公然撕下麵具,蠻不講理地將規則踐踏在腳下了!


    這種吃相也未免太過難看了!


    沉默中,蘇婉道:“各位世伯這麽做,不怕壞了世家的規矩嗎?”


    “外麵什麽規矩我不知道,”周高遠森然道,“在翼山城,我們就是規矩。明白說了吧,這世家的位置,原本你們讓出來,不用搞得這麽難看,可沒想到伱大伯都默認的事情,你竟然跳出來……”


    他站起身來,手撐在桌子上,俯視蘇婉:“你真以為抓一個人,就能在大聚議上翻盤?”


    蘇婉臉上的血色有些白,思維放空。視野中,周高遠的頭在搖動著,他的聲音陰冷而猙獰。


    “你們沒這個機會!”


    如果今天沒有這三大世家的出現,蘇婉可以確定,米祥就是自己抓在手中的王牌。雖然直到現在,米祥還沒有被撬開口。但這個人身為米燁的心腹,知道太多米家的隱秘了。


    這些隱秘未必都跟蘇家有關,但其中一些,若是放到大聚議上,甚至可能比米家襲殺蘇家的罪證更致命。


    例如,翼山城的南方,就有一個名叫狗頭堡的流民聚居地。


    那裏盤踞著數以千計的流民和大股盜匪,領頭的則是萬魔門和血海幫的魔修和異種。一直以來,這個聚居地四麵出擊,威脅著翼山城和周邊其他幾座城市的交通要道,製造了不少血案。


    說不定恰好,米家就跟狗頭堡有某種勾結呢?


    又說不定恰好,米家的某個子弟,甚至就已經進了魔門呢?


    在這個時代,隨著越來越多的聚居地的出現,隨著魔門的壯大,不管是世家還是宗門都不得不考慮多留一條路。他們未必稱得上通敵或背叛,但私底下的一些交易卻是免不了的。


    當然,這種事情可以做,絕不能說,更不能被人抓住把柄在諸如大聚議這樣的場合下抖落出來。


    這就是蘇婉之前為什麽敢動手的原因。隻要抓住米祥,不管他開不開口,她都可以肯定米燁會寢食難安。


    這已經是她在如今的局麵下,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但現在,當三大世家出現在麵前,公然和米家一起威脅自己的時候,蘇婉知道自己遇見麻煩了。


    在場的這些人都是老狐狸,換做平時,他們必定會保持他們虛偽的中立,不會輕易讓自己的腳沾上泥。


    蘇婉不知道米家究竟用什麽理由說動了他們,寧可承受破壞世家規矩的風險也在這時候站出來。但蘇婉知道,這一定是一個對三大家族來說極其重要,甚至切身相關的理由。


    如果他們願意因為這個理由出麵,那麽,他們就可能因為這個理由幹出任何超出自己的預料甚至超出底線的事情。


    ###


    金豐樓。


    圍觀的人們發現,談判的時間很短。


    前後不到兩刻鍾,各大世家的人就已經離開了。最先離開的是蘇婉,雖然麵色平靜,但臉上的血色卻不太好看。而後離開的是米燁,同樣不動神色,沉默著一頭鑽進了馬車。


    嶽家,周家和汪家的幾位家主,是過了一刻鍾才出來的。三人輕鬆隨意地和相熟的人打著招呼。被人問及,便搖頭推說不知道蘇家和米家談了些什麽,隻唏噓都是鄉裏鄉親,何必鬧成這樣。


    若非蘇道山親耳聽到,他都真以為見麵的隻有蘇婉和米燁。這三位在外間喝茶等候呢。


    蘇道山付了茶錢,站起身來。


    身為一個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才五天的人,他現在的處境其實最為尷尬。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但他既不知敵,甚至也不知己。


    不過,不管蘇婉有沒有辦法解決麻煩,也不管蘇家是怎麽回事,他隻知道,自己要繼續當一個靠裝書呆子就能舒舒服服過安穩日子的二少爺,蘇家這棵大樹就絕不能倒。


    甚至哪怕自己可以去寒穀,遠離這些是非,一個有家族根基的蘇道山和一個喪家之犬般的蘇道山也是不一樣的。


    更何況……


    蘇道山歎了口氣。且不說繼承了原身的記憶,必然會受到情感的影響,就單單隻是自己來這短短幾天,自己也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身邊這一張張鮮活的麵容,就像被打碎的鏡像一般消散。


    幾乎在蘇道山起身的同一時間,不遠處,一個躲在立柱後的矮小漢子飛快地扭頭出了門。


    金豐樓附近的街道,已經被城衛完全接管了。不過隨著蘇婉和米燁的離開,大隊的城衛也正在撤離。原本被攔在外麵的行人和車輛開始陸續被放了進來。街邊的商鋪前,不少馬車正在卸貨。


    一身二等甲士製服的米琅,和幾名手下站在路邊。


    路過的人們都會不由自主地往這邊看上一眼,若有相熟的人在身邊,還會交頭接耳議論幾句。


    【以翼山城郡考第一名考入雷雲門】


    【七品上階】


    【城衛二等甲士】


    這一個個閃亮的標簽,隨便拿出任何一個來,都稱得上璀璨奪目。更別提集中在一個人的身上了。


    “看看人家米家,這些年真是人才輩出,蘇家拿什麽跟人家鬥?”


    “蘇家也就隻有個蘇道玉。可墨湖劍派哪能跟雷雲門比?要是雷雲門偏向米家,九大宗門裏,至少有一多半,都隻能跟著雷雲門表態。”


    “嗯,聽說一大早,石鬆平和廖雲雷就因為這件事互相嗆了幾句。”


    “嘖嘖,米家這是厚積薄發啊。城裏有嶽家,周家和汪家,宗門那邊還有雷雲門支持,這大聚議上,蘇家怕是不好翻盤……”


    “今年郡考,嶽家的嶽世峰應該能拿第一吧?周家也有個周青禾。蘇家有誰?聽說就隻有個旁支的蘇道林上了八品下階……”


    議論聲不時傳入米琅的耳中,但容色冷峻的青年,依然如同雕塑一般,神情沒有半分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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