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蘇家一個小姑娘竟如此果決!”


    當石鬆平走上金豐樓五樓的時候,正聽見呂興安的這一句。


    雖是清晨,但今天寬敞明亮的五樓大廳裏,已經聚集了數十名這次前來翼山城的宗門長老和弟子。眾人正一邊喝著茶,一邊注視著下方街道上來回調動的翼山城衛議論紛紛。


    “石師兄來了!”


    呂興安眼尖,第一個看見石鬆平上來,當抱拳見禮。其餘眾人也都紛紛轉過身來見禮寒暄。雖然每個人表現得都很正常,但石鬆平還是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一雙雙透過來的目光中隱藏的異樣。


    “是在說蘇家和米家的事情吧?一早就鬧得沸沸揚揚,”石鬆平微微一笑,衝呂興安擺了擺手道,“不用顧忌我。雖說蘇道玉如今是我墨湖劍派掌門親傳,但規矩總是有的。”


    說著,石鬆平扭頭看向坐在旁邊椅子上的一位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笑道:“況且有廖師兄在,自然一切都由雷雲門主持。”


    眾人都笑,紛紛稱是。


    北郡九大宗門,雷雲門實力最強,乃是九宗之首。宗門之間有什麽事情,各宗都以雷雲門馬首是瞻。


    那黝黑中年漢子名叫廖雲雷,乃是雷雲門的三長老,此刻聞言,淡然道:“我這次來就隻是為了郡考,招幾個出色的弟子回去,其他的一概不管。包括翼山城的大聚議,我也隻帶了耳朵來。若有需要雷雲門出力的地方,我們自然是義不容辭,至於別的,還是避避嫌好……”


    他說著,似笑非笑地看了石鬆平一眼:“就像石師兄所說,規矩總是有的。咱們這些宗門,哪家沒有幾個世家弟子。張三也好,李四也罷,同在門中。若是他們家族紛爭,咱們都插手,那究竟是向著誰好?”


    石鬆平臉上笑容不變,心頭卻是一沉。其他人互視一眼,眼神也有些變化。


    所有人都知道,所謂宗門不插手世家之爭,根本就是胡扯。


    夏州北郡的翼山、火牛、西塞三城,總計十八個世家,九大宗門,再加上朝廷,各大勢力盤根錯節。


    大夥兒都紮著根兒在這裏過日子,誰還嫌自己的手伸得長了?


    哪怕再清心寡欲,也必然有個親疏遠近。遇見事情,也必然有個利益傾向。這根本就不是一個規矩撇清得了的。


    剛才大夥兒為什麽看石鬆平來就眼神怪異。原因很簡單——所有人都知道墨湖劍派必然是站蘇家的!


    且不說多年來墨湖劍派和蘇家關係密切。就單說蘇家三代長孫蘇道玉,如今就在墨湖劍派掌門親傳。這身份,說白了跟親兒子也差不多了。蘇家有事,墨湖劍派豈能真的袖手旁觀?


    但怎麽想是一回事,怎麽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要插手家族之間的鬥爭,墨湖劍派就必然要考慮其他宗門的立場。這就是為什麽石鬆平一來,假撇清一下就把話頭直接丟向了雷雲門的原因。雷雲門執北郡宗門之牛耳,他們的態度極為重要。


    信不信若是廖雲雷現在為蘇家說一句話,下一秒石鬆平就敢起身把米家給掃了。


    可偏偏,廖雲雷竟擺出一碗水端平的態度。


    這就耐人尋味了。


    要知道,蘇家和米家可不是一回事。蘇家是世家,米家不過是翼山城的一個普通家族而已。


    米家想取代蘇家成為翼山城六大世家之一,從本質上來說,就是以下犯上!


    要是雷雲門真的在乎什麽規矩的話,現在應該是站在蘇家一方,而不是展現什麽兩不想幫的態度,說什麽偏向誰都不好。


    石鬆平心頭暗罵:“廖雲雷這老狐狸!明知道蘇道玉是我們墨湖劍派的掌門親傳,跟普通弟子不一樣,他居然還張三李四。哼,若是你雷雲門的掌門親傳,你看你護還是不護。看來傳言是真的,這背後有人使了勁了……”


    很多事情,普通人不知道,這些宗門高層可都是清清楚楚。


    這次蘇米之爭,表麵上看隻是兩家的事兒。但實際上,在米家的背後卻還有翼山城的其他幾個世家。


    米家一個不夠份量,那麽,加上周家,嶽家和汪家呢?


    雷雲門如此表態,那剩下的其他宗門呢?


    心念一轉,石鬆平端起小廝奉上的熱茶,慢條斯理地吹了吹,喝了一口,目光從在場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在廖雲雷臉上多停了一瞬,臉上笑容也變得淡淡的:“不過話說回來,米家竟然敢衝世家下手,這壞規矩的事兒,過幾天的大聚議上,大夥兒可要秉持公道。”


    不想猜了,直接來吧!


    石鬆平這話一出,現場頓時變得無比安靜。眾人或咳嗽,或眺望窗外,或皮笑肉不笑,個個神情古怪。


    石鬆平的心愈發往下沉,扭頭看向呂興安:“呂師弟覺得呢?”


    九個宗門中,七嶺門一向低調。石鬆平知道他們不會在背地裏參合。而且,七嶺門和墨湖劍派關係密切。所以,有些話自己不好開口,幹脆就捏一捏這位流風劍呂師弟。


    讓他來叫一叫。


    呂興安幹笑一聲,拱手告饒道:“石師兄明鑒,這火可別燒到我七嶺門的身上,我呂興安一向是以諸位師兄馬首是瞻。”


    “哪裏就把火燒到你身上了?”石鬆平笑道,“不就讓你秉公而已嘛。”


    呂興安配合地點頭道:“那是當然。不過凡事講個證據。咱們在這裏說米家如何,蘇家如何,可說不定人兩家好著呢。真正在背後動手的許是另有其人。以前魔門不就幹過這種事兒?”


    說著,他環顧眾人:“而要是蘇家真的拿到了證據,那我們當然也不能……”


    便在這時,一旁的廖雲雷忽然笑了起來,打斷了呂興安的話。


    “我們在這裏操什麽心?”廖雲雷起身,神情淡然地掃了石鬆平一眼,“看他們打得這麽熱鬧,勝負未必就等得到大聚議來攤牌。就算我們想主持公道,也得看他們自己有沒有本事才行。”


    “蘇家……”他輕蔑地搖了搖頭,冷笑一聲,徑直下樓去了。


    廖雲雷這一走,好幾個宗門都跟著離開了。


    九大宗門,瞬間就少了五個。


    剩下的眾人都沉默著。寂靜中,呂興安歎了口氣,小聲對石鬆平道:“石師兄,其實你也知道,蘇家這件事……”


    他說著,伸手指了指上麵。


    石鬆平歎了口氣,臉色愈發沉鬱。


    ###


    在堡裏逛了一圈,蘇道山領著娉婷她們回了小院。


    氣氛有些壓抑。雖然女孩們已經度過了最初的震驚和惶然的階段,但做起事來,還是一個個心不在焉。杏兒姐更是幹脆跑回了房裏,把自己攢的錢和珠寶都翻出來清點。


    內宅裏,歲月靜好的畫麵好像一瞬間就被撕了個粉碎。天空陰陰的,就連風沙似乎也大了不少。


    沒過一會兒,昔昔就在丫鬟芸萱的陪伴下過來了。芸萱一看見娉婷和畫眉,就跑過去一臉擔憂地竊竊私語。昔昔倒是還是和往常一樣,過來就牽住了蘇道山的手,一雙清澈的眸子帶著開心的笑意。


    這個蘇家堡中,或許就隻有她的喜怒哀樂才是最純粹的。


    蘇道山帶著蘇昔昔去給蘇母請安,剛進院子,就看見喜鵲領著丫鬟們都站在門外,一個個低著頭,靜聲屏氣,大氣也不敢出。而房間裏則傳來大伯蘇顯文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


    也不知道是在跟誰爭論著什麽。


    “二少爺,三小姐。”喜鵲上前見禮,刻意放大了聲音。聽到房間裏的聲音一靜,這才為兩人打起了簾子。


    進了門,蘇道山隻見花廳裏坐滿了人。


    大伯蘇顯文,父親蘇顯義,大伯母錢夫人。二伯母劉夫人,母親江夫人,大姐蘇婉,二姐蘇與,三弟蘇道春……


    見蘇道山和蘇昔昔進門,除了蘇道春神情恍惚,翻著一雙凶狠的三白眼看著天花板不知道想什麽之外,其他人都在努力地緩和著自己的表情。似乎剛才的爭吵根本沒發生過。


    “昔昔來。”蘇母原本黑沉著臉,見到蘇昔昔,趕緊堆起慈愛的笑容來,招手道。


    蘇昔昔扭頭看了蘇道山一眼,見哥哥放開了自己的手,這才走到蘇母麵前,依偎到蘇母懷裏。


    蘇道山一絲不苟地挨個兒問候了眾人,然後挨著蘇道春坐了下來。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正襟危坐的木訥模樣。


    如果說,遭遇這樣的大事,蘇家有兩個人是完全置身事外的話,那麽一個就是蘇昔昔,另一個就是蘇道山了。


    前者自幼不會說話,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後者則不通世故,書生意氣。


    對於蘇家人來說,蘇昔昔倒還好。


    哪怕鬧翻了天,隻要她不敢興趣的,她都不會聽進去一句。你隻當她根本不存在就好了。


    但蘇道山則不同。


    你說他什麽都不懂吧,他畢竟不是傻子。可你要說他懂吧,他又不通世故,腦子裏想的跟正常人完全不一樣。


    這麽多年來,蘇家人都總結出了一個經驗。


    那就是家裏無論有什麽大事小事,最好避開蘇道山。他不知道,他腦子裏就不會冒出那些讓人啼笑皆非的離奇念頭,沒有這些念頭,他就不會煞有其事地插手,他不插手,就不會出問題。


    不然的話,誰也不知道這位會不會一本正經地找上門去跟人家講理。或者怒發衝冠長身而起,要提三尺青鋒,誅盡天下該誅之人,平天下不平之事,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總之,沒人能抓得住他的韁。他就跟被丟出去的二踢腳一樣,一旦點燃了,下一秒根本不知道往哪裏炸。


    趁著蘇道山和蘇昔昔的到來,房間裏的氣氛緩和了一下。


    除了蘇母心肝寶貝地摟著蘇昔昔說話之外,大家都不吭聲,就連蘇顯文也端著一杯茶慢慢喝著。


    而就在江夫人咳嗽一聲,準備打發蘇道山帶蘇昔昔先走時候,卻見蘇道山抿了抿嘴巴,一臉嚴肅地問道:“大家這是在商量和米家的事吧?”


    眾人臉上都閃過一絲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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