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弟弟舉起的那把刀拿回來,每日沒事就坐在門外磨啊磨的,有他在的日子真不錯,之前我照顧他,之後全是他照顧我,有能力阻止村民對別人的傷害,我們就盡量去做。許是跟村民呆久了,也變.態了,竟安慰自己說,他們隻是拿人錢財,可你知道嗎?錢,權,色,人,欲望,這幾個東西是混在一體的,它們不可分割。」


    「易宣,我明白了,可明白是最沒用的東西,阿刀死了,他該死嗎?村民扭曲的心腸該被毒嗎?可若他們有得到救贖的機會,為什麽阿刀下場如此?」


    白訶好像還在喃喃道,易宣緩緩抬頭,便覺手臂上的重量像飄進廟裏的雨絲。破洞簷頂,一方暫歇地,六道輪迴,因果重重,白居寺的木魚,他好像能靜下心來念打了。


    第54章 五十四


    破廟靜籟無聲,坐落小院,四幕雨絲垂天接地,滴滴答答,打彎比人命還硬的野草,折了半邊腰,又遭兩三一群似的小兵人物碌碌踩過,新鮮草葉算是徹底折腰栽在稀泥裏。


    柳蘊厄最先注意,提緊眉目小聲喚安衾思注意,見安衾思望他的眼神還是存有不信,倒也理解,畢竟李光弼帶給她的話也不個正解,說什麽大局已定,或許都不需李光弼親自給安衾思說真相,屆時她自能懂。還讓自己告訴她,隻要他們目的相同,至於過程怎樣不必過於重視,終點才是中心。


    瑞沁顯然也注意到幾個穿了半袖輕甲,飢黃寡眼的唐朝小兵鑽進院子,晃眼瞧安衾思見她也發現,將懷裏睡熟的唐零兒靠在行李上,朝他們搖了搖頭。


    「你們這些不要命的王八羔子,把草都踩地稀巴爛。」緊隨其後,又從院口走來一個男兵。他俯身一把接一把扯掉沒人在意的嫩草,找了塊幹淨泥地淘洗。


    剛要餵進嘴,那三個前麵走的就捂住肚子衝過來,六隻竹竿手瞬間搶地他手裏隻剩一根草。不捨得抹嘴,舌頭打轉吃一圈嘴,幾個人話沒發一聲,都急沖沖餓狼撲食找草葉。


    小雨打在臉上,越發激起他們的野性,廟前的綠草油光水滑,幾雙眼頓時擠在一起,正要一把抓過,就見一隻純白小鞋現在草中央,往上抬眼,一個異瞳鼻高長相似高麗的嬌小姑娘,手盤腰間擱了幾張厚大餅,不由分說就跑去搶,有的還邊跑邊對瑞沁說:「姑娘誰把你賣這兒的,等爺吃了你的餅,再來吃你的人。」


    許是飢餓太久,瑞沁甫一轉身,這幾個正要去追,就見一長相陰美的男子接替姑娘出現在他們跟前,腳乏力,還未站穩,得空瞟廟內三男兩女,柱子後麵還藏了一小孩和另一個眯眼糅糜的男子。紛紛停在門前,落空想打劫他們的心思。


    白訶見是不重要的幾個,繼續事不關己,叫易宣手放好,合眼裝睡。


    「吃吧。」見唐零兒沒醒,朱承星在她身旁打量她跟這群人,安衾思把瑞沁手裏的幾張餅放在他們手上。


    個個狼吞虎咽,其中一個不好意思瞄了瞄瑞沁,再看她們,忽然吃嗆重咳了幾聲,嚇得唐零兒睜眼渾身一抖,就見朱承星在她上方笑嘻嘻,瞪眼恨過去,他才收回腦袋,撓了撓頭。


    幾個小兵吃了個幹淨,還想從喉嚨裏扣出來再細嚼慢咽一回,見方才那姑娘又從布袋裏摸出幾張餅,才紛紛停下挖喉動作,手蓬餅誠摯如獲至寶,道謝一番,經安衾思詢問,接二連三才說起話來:


    「自安祿山將軍叛亂,這一戰打了五年,兄弟死的死,傷的傷,小兒成老裝,唯一能穿的是我們的戰服,能殺的不是雞鴨魚……」


    「我們這群沒名字的小兵,就跟在將軍的榮耀後麵轉,別人記不住我們,台州袁晁領導浙東農民起義,能記住的是誰?李光弼,李大將軍。方清在安徽歙州率饑民起義,連叛軍的名字都能被人曉得,我們兄弟死了,我們連哭都哭不出來。」


    「姑娘,謝謝你的餅,這戰要是再打下去,我們就不是人了,所以諒解,諒解我們,剛才給你說那不是人的話。」


    瑞沁搖頭笑了笑讓她釋然,倒是易宣跟唐零兒聽起興趣湊到火堆旁聽他們講,見易宣剛要開口,安衾思伸手讓這幾個小兵又慢吃慢講起來。


    「我和兄弟們痛恨,可又不知道痛恨誰,是痛恨安祿山嗎?還是痛恨逼我們去送死的李光弼?又或者是痛恨自己不該活在世間上,我娘養我長大,就是要我們如此沒用,當個小兵,然後死去?」


    「死倒是也冠上為國捐軀的頭銜,可我家中老娘真的需要嗎?心血付出,我們隨諸道節使,加上回紇兵相助,把史朝義從濮州追到拔滑州,再追衛州,餓得都能從馬上滾下來,我們也堅持了五年,整整五年。」


    最先扯草吃的男子,嘴裏塞了糧食,言論做派倒不似其他三人大咧豪邁,許是安衾思他們將他腹中草莽給激發無餘,但剛要再開口,易宣就問道:「你們是被逼無奈才去迎陣殺敵嗎?」


    幾人想了想,慢慢都搖了搖頭,唯有那扯草吃的男子說道:「成親前一天被抓住去兵營,誌向做個文生,可命偏偏讓我當了武生。」


    易宣聽他說法,倒不曾經歷過他這種命中無奈的感受,剛要開口對其他三人說,身旁唐零兒突然鑽進話,目光堅定,可頗有些惋惜道:「都說世事無常難料,其實最難料的是人心。」


    便說著,瞧了安衾思一眼,見她站在廟口,恍惚似地遞來平常神色,唐零兒又埋頭見自己手被敷了一層玉泥膏,她緩緩朝那人說道:「自己的心是肉長,別人的難道就是鐵鑄的?隨遇而安,安的不是你五年前在何處,今日又在何處,明日又將去哪裏,安的,是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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