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開飄在臉上的髮絲,唐零兒念想不過百來字,他怎麽看這麽久?一時間覺得有些無聊,偏偏這時自己頭髮絲飛到他腦袋上去了,嚶嚶嘴角笑出了點聲。圈住髮絲端往他腦袋上放。


    「這你從哪兒得到的?」安衾思急轉開臉躲過她頭髮幹擾。


    「從一個胡人身上掏出來的,是什麽意思啊?」往前湊身,唐零兒聽出他語氣裏的焦急。


    「史朝義是史思明的嫡子。」臉頰凹出條線,從線出扯出條笑,安衾思一字一句,卻說地極快。紙麵騰空,唐零兒剛想伸手抓住,安衾思倏地手覆上麵,嘩啦撕裂,變成兩張。


    唐零兒見他撕了個幹淨,連忙問道:「你幹什麽要撕了它啊?」一雙柳眉也跟著安衾思輾轉,念念有詞探出聲:「史思明?他不是死了嗎?」


    「死?死不幹淨的。」手藏在下方攥緊衣角,安衾思極力斂住氣才說出句完整話來。


    「衾思,叛亂是當誅,可你也別置這麽大的氣,還有那史朝義也會被抓住的。」牽住安衾思的衣袖輕扯,唐零兒瞧他眉眼瞥過來的時稍微鬆了些。天上日頭方又拉開雲,現出絲陽光。


    春蟬嘶嘶叫喚,鳴了一聲,又一聲,不深的指甲剜了丁點肉在手心,安衾思指節摩挲,手筋在皮膚下崩裂明顯,朝唐零兒露出寡淡笑眼,鼻息飄出股不熟悉的鐵鏽味,深處記憶層層湧現,又被她自己極力壓下去。


    等那蟬叫累了,吐出的聲帶了最後的沼渣嘶鳴,安衾思才撮起眉心無奈笑道:「上麵寫的是胡語,你遇見的胡人應該是給西北邊蠻夷與中原內陸通風報信的人。也難怪他們會選泰安過界,師傅說的……」壓低聲仿佛對她自己竊竊私語,唐零兒又將身子湊近了,耳朵豎尖都沒聽清他之後說的是何。


    腦中分崩離析的一切再度盤旋,安衾思鳳眼怒張,唇角再度棲生笑意,唐零兒在一旁看得心裏落不到實處,心腸七上八下,嘴羈絆問道:「所以,這書信,是胡人聯絡史朝義……」慢慢往後退,唐零兒手倚著凳子晃晃坐下,眉間蹙生無數不解,抬頭麵向安衾思猶豫開口:「可,衾思,你為什麽要將它毀了,交給朝廷不是更好嗎?」


    第6章 六


    風皺巴巴拂過臉頰,幹燥難忍席捲上岸,唐零兒瞧安衾思收緊下巴,黑眸深墜,像是要把她拉了進去,步履生風急急忙忙走上前去,目光直逼。


    喉嚨幹澀,半會,安衾思吐出話,腦袋黯黯垂下:「因為,我也是胡人……」


    「叛軍,後人……苟且偷生,零兒,你說是不是可笑……」


    「突厥……」澀味笑掛在嘴角,安衾思卻勾勒不起,揚頭看向呆愣了的唐零兒,胸腔塞住團空氣,有些話她終究不能現在告訴她。


    擇輕避重,望向刺眼火光,聲音細實恢復平靜:「信上所言如果送至唐軍,我族將難保。」


    「所以,對不起,零兒……」


    唇縫裂開,緩緩有風進入,唐零兒腦中有數不清的疑問,同時炸裂,太陽穴被針紮了似的疼。不曉得該問什麽,國家恩怨離她太遠,民族意識自小就單薄,踱步走到安衾思麵前牽起他袖角,喃喃笑道:「為什麽要對我說對不起,衾思,你又不欠我什麽。」


    低首是她嬌憨相望的模樣,朦朧間安衾思恍惚起來,看向石桌上的殘紙,手往後背,不忍心沾到她點,四年前,就是這雙手將零兒從死人堆裏抱起來,當時的女孩如今都長到自己及肩處了,都能開始報仇了……


    「衾思,你是怕我會報官嗎?不會的,不相幹的。」絹絲輕薄,唐零兒捏起一角撫上安衾思的脖頸,慶幸自己又了解了他些。長睫紛紛,扇了扇,仔細盯著安衾思的平滑白皙的脖頸,聲音說於自己聽:「衾思,為什麽你的脖子沒有凸出來的一點,為什麽你開始就知道我的名字?還有,為什麽你終日要帶個巾子套著?」音兒軟膩,著手貼身,滑進安衾思的頸窩間,正欲扯下,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尖利聲:「唐零兒!」


    心瞬間跳了跳,指尖被安衾思攥住,唐零兒循音轉過頭去,隻見阮娘正拽著身子從樓梯上一板一眼往下跨,身後跟了一個圓眼厚耳的老和尚,鬍子須都遮瞞了整張嘴。


    「誰準你來這兒的?!」阮娘急沖沖扯過唐零兒往自己這邊拉,嘴裏話抖不停:「說了讓你不準來這邊了!」


    唐零兒習以為常聽慣,看向阿娘身後彎眼笑的老和尚倒覺得慈眉善目,耳邊鑽來衾思喚了聲阮娘,心中疑問更甚,啟開口,卻聽見一老者聲:「阿阮你也莫著急,這都過去多少年了,你性子還沒變。」


    阮娘睨了那老和尚一眼,嘴皮子鼓動,終究把呸咽了下去:「該說的我都說了,再也不見。」


    「阮娘……」唐零兒轉麵聽見衾思也說著阿娘的名,手被她緊緊綁在胳肢窩裏,臉蒸紅想掙紮出來:「阿,阿娘,你們怎麽都認識?」掙脫不開,任被她往白居寺廟外拉。


    安衾思從阮娘幾番舉動,知曉她並未跟她吐露半語,心頭異動,腳步卻往李光弼身旁踏去:「師叔,阮娘並不記恨我們吧。」瞧見唐零兒兩停三回頭回望過來,頭髮簪了朵嵌金的玉花簪,熠熠生輝刺地她眼內生針,不忍回憶的畫麵再度跳出來:


    哥哥在長安街頭被殺,布告紛飛像雪花一樣灑在她麵前。父親令投降官兵們自相殘殺,血濺滿白紙,父親說這是給哥哥的祭奠,如果她不準就將也一同祭了陪葬。昔日戰場手足,今日共存亡,兩把尖刀淬上敵人血同時刺向自己心髒,士可殺不可辱。浮屍遍野,十幾歲的小兒又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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