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感有時是種捉摸不定的玩意兒。譬如半個鍾頭前,岑野原本聽著錄下的許尋笙的歌聲,望著窗外景色,心曠神怡神遊天外。忽然間某種強烈的樂感和衝動,就如同無法抵擋的熱流,衝進心裏。這種衝動他一直很熟悉,他漸漸被它淹沒感動,許尋笙也顧不上想了,從包裏掏出那本馴鹿少年本子和鉛筆,耳機丟到一旁,開始埋頭捕捉書寫。


    當然,本子在許尋笙那兒時,還是又白又幹淨,很隨主人風格。到了岑野手裏這麽多天,總握在手裏,又經常到處亂丟,皮都磨舊了,還有點發黑,怪醜的。但岑野毫不嫌棄,去哪兒都帶著。


    趙潭去上了個廁所回來,看到這架勢,便明白了,也不打擾他,自個兒玩手機。然而趙潭偶爾間看一眼,發現本子上有些旋律和歌詞竟分了“男”和“女”,倒是吃了一驚,便問了句:“你要和誰唱?”


    岑野頭也不抬地答:“當然是和許尋笙。”


    趙潭並沒有聽過許尋笙唱歌,岑野也沒顧得上跟他分享錄音,所以他大大吃了一驚。心想壞了,小野這是要色令智昏,當昏君了,自己喜歡的女孩,還要捧成第二主唱?臥槽沒想到兄弟你能厚顏無恥到如此地步?


    岑野抬頭看他一眼,然後示意他拿起耳機聽。趙潭疑惑地聽了一會,愣住。


    原來如此。


    他們樂隊還真是撿到寶了。趙潭一想,也覺得這條路可行。他們馬上要參加決賽了,這種綜藝比賽大家都看過很多,評委們最喜歡原創啊,改編啊,創新。他們想要贏,就得不斷推陳出新。如果準備這麽一首合唱曲子,作為奇招,說不定到時候會有大用處。


    趙潭心裏也有點興奮,剛想和岑野討論幾句,卻見這家夥頭趴得低低的,正在反複修改一句音符。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在他落筆寫下“女”這個字時,嘴角蕩漾起一抹笑容。


    講真,趙潭認識他七八年了,從沒見過他這麽笑過。真的,笑得挺傻的,沒有了半點平時的桀驁和散漫,是那種特別單純特別沉溺的笑。趙潭心裏“咯噔”一下,脫口而出:“你他~媽還說對她不是來真的?”


    岑野筆一頓,沒吭聲,可是也沒再寫了。


    火車轟隆隆開著,趙潭靜了一會兒,說:“什麽時候開始的?”


    岑野答:“什麽什麽時候開始的?”


    趙潭說:“別裝了,許尋笙。”


    岑野也在想,什麽時候開始的?可記憶竟然自己帶著他,回到了第一次見她那天。她低頭坐在琴前,彈一首金戈鐵馬的曲子。那麽斯文,優雅,溫柔,清冷。與他可是南轅北轍,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卻偏偏,就是她了。想到這裏,岑野不自覺笑了。


    趙潭看著他再次露出有點傻有點癡迷的笑,卻沉默了。盡管平時總拿小野和女人開玩笑,這次南都之行,還任勞任怨給他倆當電燈泡,時時刻刻去做隻漂泊在外的單身狗。可真的談到感情,他首先想到的,畢竟還是為多年兄弟考慮。更何況是小野,平時看著飛揚跋扈,實際上趙潭知道,這家夥若動了真心,隻怕是比誰都要蠢的。他那樣的性子,要真陷去了,萬一得不到,萬一沒有善終,後果不堪設想。


    “人家還沒有什麽明確表示,你別陷太深了。”趙潭脫口而出。


    岑野一怔,看著他,眼睛裏笑容褪去,那神色仿佛還有一絲迷惘,但是很快清醒過來。然後他恢複了平時的模樣,仿佛又有些吊兒郎當心高氣傲,說:“放心,老子自然有分寸。我如果陷進去,一定會拉著她一起。”


    趙潭總覺得兩人說話的方向越來越詭異,想了想,又問:“既然都喜歡成這樣了,怎麽還不挑破了追?”不過他心裏也有猜測,心想小野莫非是怕被拒絕?畢竟那不是什麽普通女孩,那可是許尋笙啊。


    果然岑野又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笑笑說:“皇帝不急太監急。我是怕嚇著她。而且……我現在能給她什麽?當然要先闖事業,打江山。全國賽至少拿到個好名次,才能對她開口。不過,以前我是沒遇上她。以後……她如果還願意喜歡上什麽人,那就必須是老子了,不能是別人。老子絕對不幹。”


    ——


    許尋笙回到家,如往日樣平平靜靜放了車鑰匙,換鞋進屋。母親自她進門就一直偷偷打量著。等她終於在沙發坐下,目光沉靜泡茶喝,母親便在她身旁坐下,淡淡地問:“兩個男孩都走了?走之前也不來家裏玩一下。”


    許尋笙不想和她說這個,低頭喝茶。母親又笑了,說:“許尋笙,你動心了。”


    許尋笙心頭怦地一下,說:“媽你亂講什麽。”


    “嗬嗬……”母親說,“我生的女兒,我自己不知道?前兩天那個人沒走,你每次回來,雖不說春風滿麵吧,但也是很有精神!今天回來,又是平時那副蔫蔫的樣子。”


    許尋笙:“……我平時哪裏蔫了?”


    “誰蔫誰知道。”母親說,“你喜歡就跟他回湘城啊,這樣下去我要什麽什麽才能抱孫子?走啊,老窩家裏幹什麽?”


    許尋笙簡直聽不下去了,抬頭望向父親求助,可向來溫儒的父親,聽到母女倆的爭論,隻是嗬嗬笑。許尋笙瞪他一眼,說:“都是你慣的。”母親:“沒大沒小!”


    許尋笙忍耐住扶額的衝動,說:“我不是蔫,他們隻是朋友,我招待了三天,當然會有點累了。不和你說了。”


    母親卻又開口說:“尋笙,你太像你爸了。”


    父親:“怎麽又扯到我了?”


    母親:“你別說話,當年不是我追的你,你這悶罐子能有現在的幸福婚姻和家庭?你想想自己暗戀了我多久還不敢開口?女兒,你活的太小心了,這在平時沒錯,爸媽也從來支持你,不說你什麽。可是愛情呢,它不一樣。你付出多少,就會得到多少。你不能一直把自己抽離在外,一直消極戒備,那樣真的會錯過良人的。


    我一直覺得,女人在愛情裏,當然要有自我。可有的時候,也要放得下自我,你付出刻骨銘心的感情,才有可能得到刻骨銘心的感情。否則,你看似在保護自己,無意間卻辜負了別人,其實也辜負了自己。不要阻止內心的感覺,去感覺,去接受。哪怕不合適,我相信你可以做到馬上抽身就走,不會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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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的話,許尋笙並不很以為然。不過母親說得沒錯,她和父親很像,隻會一頭鑽到自己喜歡的事情裏去,默默守在那個安全領域。別的很多事,都是要別人推一下,她才動一下。但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這世上誰不是按自己舒服的方式生活著?


    隻是這晚躺在床上,對於自己聽到母親那句“你動心了”時的感覺,記憶猶新。總覺得惴惴不安,隱隱焦躁又隱隱在發燙。


    還有母親說,她過於保護自己了,反而會辜負別人。許尋笙心想,媽媽說錯了,我才不是那樣的人。


    我如果深深愛上一個人,也一定會盡了全力,不會回頭。怕隻怕遇到那麽一個人,她已刻骨,他卻不肯銘心。


    ——


    許尋笙回湘城是在三天後。約莫節後樂隊也挺忙的,岑野居然也沒有追著問她什麽時候回來。許尋笙也沒通知他們,自己拖著箱子回到工作室,收拾了一天。第二天她還有事。


    徐執的墓就在湘城郊區,忌日就在一周後。但他的忌日,總會有很多家人朋友去,許尋笙並不想和任何人碰上,便提前幾天,自己去祭奠。


    這日天氣清爽晴朗,許尋笙穿著黑色外套,帶著鮮花和一些冥幣去了墓地。徐執身前過慣了舒適生活,所以許尋笙每次都給他多燒點錢。俗則俗矣,求個心安。


    結果她剛到墓地一會兒,獻了花,又把周圍打掃一番,手機裏就進了短信。


    岑野發來的:“什麽時候回湘城?”


    許尋笙如實回複:“已經回了。”


    等了幾分鍾,才等來他的回複:“在哪兒?我看工作室沒人。”


    許尋笙心想,這家夥居然轉到他家去了。可是抬頭看看周圍,莫名地居然不想跟他說實話。於是把手機放一邊裝死。眼見著又跳入幾條短信,許尋笙不看。結果過了一會兒,電話打過來了。


    許尋笙隻好接起:“喂。”


    岑野的聲音聽起來很輕鬆:“什麽時候回來的?為什麽不回我短信?”


    許尋笙:“哦,剛才沒看到。前天回來的。”


    岑野頓了一下,說:“前天回來的不和我說?”


    許尋笙頓時不知道怎麽回答,想了想,說:“又沒有多遠,沒有必要昭告天下吧?”


    岑野“嗬……”了一聲,沒說什麽。


    許尋笙反問:“你怎麽跑我家去了?”


    岑野答:“看看你回來沒有,我們要用訓練室。”


    “哦。”


    結果他又問:“你到底在哪兒?半天不回我。”


    許尋笙怔了一下,答:“我在墓地。”


    這回岑野也安靜了一會兒,說:“他埋那兒呢?”


    許尋笙總覺得他用詞怪怪的,但又說不出哪裏怪,“嗯”了一聲。


    岑野又問:“今天是忌日?”許尋笙“唔”了一聲。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忽然就聽到他笑了一聲,說:“難怪一回來誰也不理。”許尋笙心裏“噔”一聲,總感覺應該要解釋一下什麽,可又不知如何解釋。


    見她沉默,那頭的岑野心裏也莫名覺得窩囊,便說:“沒事,掛了。”


    許尋笙不出聲,岑野剛想掛電話,卻聽到她開口:“小野……等一下。”


    岑野心中一動,忽然間那煩躁的感覺消散了不少,又懶洋洋的說:“還有什麽事?不讓本大爺掛電話。”


    那頭許尋笙也笑了,說:“我是想問……你們什麽時候要用訓練室,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岑野心裏仿佛也有某種明亮的光在驅散陰霾,一下子就不覺得自己窩囊了,說:“你一回來我們就用唄。”


    兩人不約而同都靜了一下。就是這刹那的說不出什麽滋味的彼此沉默,竟令岑野的心髒莫名其妙地開始狂跳,說:“墓地很遠吧?要不要我搭車過來接你?”


    “不用!”許尋笙連忙說,“我自己會回來。”


    岑野笑了,懶洋洋地說:“行,那動作快點,慢的話老子就殺過來接人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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