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故事聽到這,孔七沉默不語,小山卻已氣得揮舞著銅錘大叫:“我要是那三公主,一定把他們兩個捶飛到天邊去!”


    朽婆笑了笑,渾濁的眼眸望向長空:“誰說不是呢,可那時的三公主那麽傻,孤零零地一個人遠嫁到北伏天,沒有人待她好,她有苦也無處說,直到那一次……”


    那是三公主最不願想起的慘痛回憶,她接到消息,雪域遭宿敵尋仇,外族入侵,戰火紛飛,向北伏天發來求援。


    她驚惶失措地去找青羽農,放下所有身段,急得眼淚都要流出,求青羽農帶著人馬與她一同去增援雪域,救救她的父兄族人。


    事關緊急,青羽農雖不喜她,也不敢怠慢,當即便要動身。


    卻在這時,漣漪那邊傳來喜訊,她懷上了青羽農的孩子。


    她那時雖還有三公主壓著,得不到名分,但實際地位已儼然是北伏天之母。


    帝君有後這般的大事簡直是普天同慶,在一片歡聲笑語中,三公主卻是心急如焚,她不斷催促青羽農動身,甚至不惜低下頭去求漣漪。


    就是這一次相求,求出了意外。


    三公主本是好言好語勸說,卻到底被漣漪不慍不火的態度惹惱了,爭執拉扯間,不知怎麽,竟把漣漪的孩子撞沒了,青羽農趕來時,隻看見地上一攤血,觸目驚心。


    漣漪哭得昏死過去,三公主臉色煞白,不停擺手:“我沒有推她,我沒有推她,是她……”


    話還未完,卻被震怒之下的青羽農一記耳光打去,紅了半邊臉。


    “你蕭家的命是命,我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嘶聲怒吼中,青羽農抱緊漣漪,再不看三公主一眼。


    戰事越來越急,三公主什麽也顧不上了,連夜跪在門前磕頭認錯,磕得額頭鮮血滲出,斑駁了門前玉轉。


    她哭著求他,不再連名帶姓地叫他,而是第一次叫他“夫君”,叫得撕心裂肺:“夫君,求求你,求求你帶兵同我去救人,求求你……”


    從來沒有人聽過那樣淒厲的哭喊,她哭得嗓子都啞了:“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我是十惡不赦的毒婦,我該千刀萬剮,等救了人回來我任你處置……”


    直到最後一刻,那扇門也沒有打開。


    在北伏天所有人複雜萬分的目光中,她血紅了眼,終是絕望地仰天一聲長嘯,跌跌撞撞地奔回去換上戎裝,束了發別了銀槍,以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姿態,一人一馬地奔出北伏天,趕往雪域戰場。


    她不會再哭了,她的眼淚已經流幹了,既然他不肯出手相助,那麽她的族人就由她自己來救,哪怕死在戰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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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她連浴血奮戰的機會都沒有——


    等日夜兼程地趕到雪域時,她隻見到斷壁殘垣,屍橫遍野,昔日繁華的城池一片死寂,她蕭氏全族已盡數被滅!


    她幾近虛脫,卻瘋狂地去白骨堆裏找尋她父親母親,大哥二哥的屍首,她最先看到了一具女屍,那個從小疼她到大的奶娘血肉模糊地躺在屍堆裏,慘不忍睹。


    她心頭狂跳,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隻知道機械地把族人們的屍體拖出來,一具具擺好,擺到滿身血汙,指甲裏全是血泥也渾然不覺。


    直到一隻手把她拉開,回首望去,隻看見青羽農沉痛的一張臉,他鎧甲森然,身後是一片黑壓壓的大軍。


    他終究趕來了,卻來得太晚。


    她眨了眨眼,眼前蒙了層血霧,看不清他的身影,但那麻木的痛感卻是一點點遲鈍地複蘇。


    她甩開他的手,轉身搖搖欲墜地繼續去拖屍體,嘴裏一邊念叨著:“我要找我爹娘,找我大哥二哥……”


    風雪中她的身影單薄不已,一襲戎裝已血漬斑駁,幾縷亂發貼在臉頰邊,是從未有過的淒慘模樣。


    青羽農終於看不下去,喉頭哽咽,大手強硬地拉住了她,用力地將她摟入懷中。


    那是他第一次抱她,下巴抵在她頭頂,是心與心貼得最近的時候。


    可她隻安靜了一瞬,下一刻,彷如狂風暴雨來襲,她瘋了似地一把推開他,目呲欲裂。


    長發被大風吹散,死寂的戰場響起了歇斯底裏的哭聲,她不管不顧地揚起銀槍刺向他,淒厲的哭喊劃破天際。


    “我當年為什麽要救你,為什麽不讓你死了才好!”


    那些積壓在心底不敢說出來的話,那些被歲月長河掩埋的過往,那些經年累積刻入骨髓的恨意……在這個血染的大風雪中,統統徹底剝落揭開,化作無數利箭,齊刷刷地刺向青羽農。


    他無力招架她的猛烈攻勢,越聽手越抖,直到煞白了一張臉,踉蹌地跌跪在地,被她一槍橫在脖子上,身後大軍失色。


    他終於開了口,仰頭望向她,渾身抖得不成樣子:“當年救我的……不是漣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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