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寧雙再次給酒樓送酒的時候,身邊多了一襲楓葉紅,有人問起,她為免麻煩,惹來閑言閑語,就隨口道:“我家鄉來的遠方表侄。”


    話一出口,寧雙就恨不能咬掉舌頭,她本想說表弟的,卻一時口誤,剛要改口,一旁的東籬卻搶先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笑得光風霽月:“是啊,我雙姑最疼我了。”


    寧雙立下回頭瞪了東籬一眼,東籬卻目不斜視,笑得愈加燦爛。


    說是打長工,寧雙覺得自己更像好吃好喝的在養親侄子,東籬除了走街上衣冠禽獸,哦不,是衣冠楚楚的招搖些,蒙蔽蒙蔽川城無知婦孺外,真不知還有什麽用!


    他還自命風雅,老喜歡念些酸不溜秋的詩,成天不是對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就是望天:“醉臥不知白日暮,有時空望孤雲高。”


    再或者撣撣衣袖,作出一副昨日之日不可追之狀:“新豐美酒鬥十千,鹹陽遊俠多少年。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寧雙上來就一掃帚飛去,咬牙切齒:“酒窖清理了沒?衣服洗了沒?飯做了沒?”


    獅吼功震得東籬堵住耳朵,一躍三尺後,臉上卻依舊笑嘻嘻:“好酒好詩,幾多逍遙,雙姑你太不解風情了,須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這般下去小心嫁不……”


    話還未完,另一把掃帚已經攜風飛來,東籬閃身一避,眉眼嬉笑著拂袖開溜。還不忘遙遙衝寧雙喊一句:“我去清理酒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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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雙緊追幾步:“呸,又偷喝我的酒去了!不要臉的小賊!”


    如此日複一日的嬉笑怒罵間,雖然東籬的酒錢還是沒能賠上,但他洋洋自得,絲毫不以為恥,反倒說自己是寧雙的貴人,雙姑不僅不能使喚他,還得好好供著他。


    這無恥言論自然逃不了寧雙的一頓掃帚,但仔細一想,也不無道理。


    自從東籬來後,寧雙釀出的酒就分外甘醇,本就超群的技藝仿佛一夜之間更上了一個台階,贏得了無數主顧的交口稱讚。


    寧雙嘴上不說,但夜深人靜時,她會對鏡細細審視自己的一雙手,想著想著,臉上便會不覺浮現出笑容……


    連壓在心底的仇恨一時間都淡去不少。


    也許,不是什麽技藝的突飛猛進,隻是心境的一點點變化,因東籬的到來,曾經死寂的院落有了生氣,有了生氣的地方釀出的酒自然不一樣了。


    酒通人性,一雙充滿淒苦怨恨的手,如何能釀出美好醉人的酒?


    當日故作凶狠留下東籬,究竟是因為心疼酒錢,還是隻不過因為自己孑然一人,寂寞了太久?


    抬眸望向鏡中,寧雙有些失神,正胡思亂想時,頸間忽然傳來一陣灼熱感,叫她心頭大悸,猛地回過神來,按住心口。


    似乎是感應到她的鬆懈,那裏一波又一波地襲來灼人的炙熱,無情地提醒著她,不能忘,不能忘……


    大口喘著氣,寧雙痛苦不已,她咬著牙撐在梳妝台前,不知過了多久,那直逼人心的痛楚終於平息了。


    擦去額上的細汗,寧雙緩緩抬起頭,蒼白了一張臉,望向鏡中的眉眼卻驀然狠厲起來——


    不能忘,絕不能忘!


    無邊夜色中,有什麽在窗外一閃而過,風過無痕,隻留下了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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