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天地清素,上下一白,鵝毛般的雪花飄飄灑灑地落下,落在肩頭,轉瞬間便融化得無影無蹤。


    一個身影坐在院子裏,籠著月白的披風,望著虛空怔怔發呆。


    身後傳來腳步聲,不多時,一把竹傘罩在了頭頂,男子清朗的聲音低低道:“寒生,跟我回東華吧,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妃,一生一世必不負你。”


    寒生回眸望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聶褚懷有些氣餒,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說,隻舉著傘靜靜地站在雪地裏,風吹過他的麵龐,俊朗堅毅。


    他自從醒來後,就見著寒生這副模樣,失魂落魄的,總是望著遠方發呆,他不放心,為了她在涼州城裏逗留了數月,從秋雨潺潺守到白雪紛飛。


    他不知道她心裏在想著誰,但他知道,從他見她第一麵的時候起,他的心裏就隻裝得下她了。


    像一種魔怔般,他控製不了自己,一心隻想討她笑一笑,讓她開心一點。


    仰頭望向漫天飛雪,一片雪花悠悠落在睫毛上,轉瞬消融,聶褚懷閉上了眼睛,不願從這場夢中蘇醒。


    兩天後,他留下了一張字條,離開了涼州城,一路策馬東行。


    字條上隻有兩個字,等我。


    寒生就著燭火燒了字條,涼涼一笑。


    她環視院中,仿佛又見到那雙水藍色的眸子,帶著淡淡的哀愁,衣袂搖曳,站在暗處靜靜看著她。


    自從那天後,春妖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他是那樣決絕,無論寒生拿出羽毛許下怎樣的願望,對著虛空怎樣地呼喚他,他都再也沒有現身過。


    仿佛要從寒生的生命中退出得幹幹淨淨。


    寒生抱膝坐在窗下,覺得一顆心都要枯涸了。


    聶褚懷離去後的這一晚,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身體裏像有一團火在燃燒,那道幽藍身影不斷閃現在眼前。


    她忽然坐起身,再也按捺不住一股衝動,握著羽毛就奔出了房門,披著發,赤著腳,冰冷地踏在了雪地上。


    “你出來啊,我知道你在暗處,你出來見我啊……”


    她纖秀單薄的身子奔跑在月下,一聲聲歇斯底裏地呼喊著,深藏在心底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求求你,求求你出來……”她終於無力地癱坐在了樹下,泣不成聲地喃喃著:“我想好了,我願意成為下一任春妖,我願意,你出來啊……”


    冷月銀雪下,那身白衣伏地痛哭,長長的黑發散了一地,顯得分外孤寂。


    暗夜裏,一個藍影高高地隱在樹上,衣袂翻飛,無聲地望著這一幕,唇角發顫,水藍色的眼眸霧氣氤氳。


    他忽然湧起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垂下的指尖微涼,觸及之處隻有冰冷白雪,這天大地大,人世寂寂,為何看不到一絲希望,為何苦海漫漫,浮浮沉沉永遠上不了岸?


    (十一)


    寒生生了一場大病,喝了藥後躺在床上燒得迷迷糊糊,恍惚間好像看見一個人影緩緩走近,微涼的掌心撫上了她的額頭。


    她迷糊地抓住了那隻手,像被丟棄的小貓一樣發顫,淚水滑過眼角:“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黑暗中那人手一抖,呼吸氤氳起來,頭上的額環閃著幽藍光芒,似乎在嘲笑他和她荒謬的命運,他深吸口氣,最終卻還是狠狠心,抽出了手,飄然消失在了夜風中。


    寒生醒來後,久久地望著頭頂出神,昨夜的一切,如夢似幻,她悵然若失,一時竟分不清,那道幽藍身影是否真的來過?


    大雪紛飛,天地悄然,這一年寒冬直讓人冷到骨髓。


    沒過多久,聶褚懷回來了,還帶了一件令寒生意想不到的東西——


    紅彤嫁衣。


    這是北陸東華國之寶,數百年前誕生的一件聖物,窮盡當時大國師的畢生心血,從此東華每一代皇後都會穿上,以示皇室尊榮。


    這嫁衣紅彤彤得如火燒雲般,穿在身上宛如煙霞燦爛,故名紅彤嫁衣。


    不僅如此,它還有辟邪之用,穿者可百毒不侵,百鬼莫近。


    寒生輕輕地撫過嫁衣,觸手幽涼,聶褚懷在她耳邊動情道:“我已向父皇求來這嫁衣,一切事宜都安排妥當了,你原意,願意嫁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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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聲音裏帶著無限期盼與忐忑,就像寒生對另一個人的那顆心一般,她忽然就抬起頭,眸光閃爍。


    “好,我答應你。”


    聶褚懷一怔,寒生卻似有若無地轉過眼眸,在屋裏尋找些什麽,唇邊泛起淒然一笑。


    那邊聶褚懷已經將她一下抱起,欣喜若狂地大喊大叫,像個稚氣孩童一般:“我,我一定不會負你,我要用東華最盛大的禮節將你迎回宮中!”


    寒生猝不及防,嚇了一跳,趕忙從他懷中掙脫,抬首神色有些不自然:“可以,可以等我一晚嗎?”


    深夜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潛入房中,凝視著床上的睡顏,輕聲一歎:“如此也好。”


    他的目光轉過房間,不經意地瞥到了衣架上的一團煙紅,待看清那是何物後,他瞬間神色大變,正要奪身過去細看時,床上的人忽然睜開眼睛,起身望向屋內。


    黑影霎時消失不見。


    床上的人涼涼一笑,眸光在房裏轉了一圈,心下了然卻什麽也不說,隻輕輕下了床,取下了衣架上的紅彤嫁衣,對著銅鏡開始梳妝打扮。


    隱在暗處的那道黑影眉眼一動,欲伸手阻止,卻終是一頓,黯然停在了半空。


    寒生挑上了最後一抹胭脂,回眸望了一眼屋內,淒然一笑,輕飄飄地出了門。


    春妖跟在她身後,看著她提著一盞燈,一身鮮紅的嫁衣,飄渺地走在空無一人的雪地上。


    她唇邊含著笑,眼神有些空洞,大風揚起她的紅嫁衣,顯得那道身子無比孑然單薄,春妖看著她登上了城樓,心頭一緊,有種不好的預感。


    寒生站在城頭上,冷風吹得亂發飛舞,城下一片白雪茫茫。


    她沒有感覺到,身上紅彤嫁衣的一角正在慢慢燃燒,幽藍的陰火散發著詭異的光芒。


    暗處的春妖瞳孔驀縮,呼吸一窒,這嫁衣果然是吞噬陰魂的!


    他早聞世間有此寶物,可避百毒,能吞百鬼,竟不想今日得見,難道寒生棺材子的體魄,真是下一任春妖的陰魂……


    還不及細想,那身火紅的身影已經絕然一笑,從城頭一躍而下——


    春妖大驚,飛身跟了下去,大風獵獵中,一把抱住了迅速下墜的寒生。


    一根藍孔雀羽飄向空中,熒光點點,瞬間消散在飛雪間。


    春妖失聲道:“你……”


    寒生臉色蒼白地笑著:“我知道你一定會出現,最後一筆交易達成了,你自由了。”


    她賭贏了,他來了,她終於能讓他解脫了,夜風當中春妖徹底明白過來,他一個激靈,聲音忽然急切無比:“快,快脫下你這嫁衣!”


    幽藍的陰火遇風不滅,從寒生的裙角竄起,將她和春妖一同森森包圍住,寒生這才感到一陣灼熱,低頭間神色一變。


    春妖抱住她不放,即使被陰火舔舐上身也不鬆手,他胸膛起伏,因他陰魂的加入,那紅彤嫁衣燃燒得更快了,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從寒生身上剝落下來。


    他一咬牙,拂袖踏風,下一瞬,兩人已經沉入百靈潭冰冷刺骨的水中,浪花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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