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歲初睡醒了,從課桌上支起沉重的腦袋。


    ?教室裏一個人都沒有,燈都滅了,一片漆黑,黑板報上的偉人披星戴月,他用深邃的目光注視程歲初,偉人邊上還配有一列趙洛伊寫的正楷大字:


    ?“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鬼知道趙洛伊的書法為什麽會那麽好,比任雯綺都好得多,楷書正氣凜然,行書如走龍蛇,就好比是吸人陽氣的女鬼有大家風範,興風作浪之餘會端坐湖心大彈古琴。


    ?這枝高傲的高盧鳶尾出生於浪漫之都巴黎,被米其林法餐喂大,在塞納河畔聽藝術家街演,在香榭麗舍大道晨跑,偶爾騎一匹矮腳馬在自家莊園溜圈,但她竟然不崇拜拿破侖、戴高樂,她也不喜歡雨果、瑪索蘇菲、姆巴佩,她和無數父老鄉親一樣崇拜偉人。


    ?那天文藝委員在課餘時間出黑板報,她沒去和小姐妹們喝咖啡,也沒接受隔壁大學校草邀請去逛畫展,叼著一根棒棒糖回到教室,問文藝委員要了一隻白色粉筆,她把粉筆掰斷,銼平截麵,踩在一張凳子上,氣勢如虹寫下這句名言。


    ?三兩個同學圍在她溜須拍馬,後排窗邊座位上的程歲初突然驚醒,他被粉筆的碎塵攻擊了,十分不像話地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一轉頭看見趙洛伊站在名言下對自己比中指,心裏還有點樂嗬。


    ?他的人生理念和這句話差不多,不過要把“心”換成“錢”:


    ?“世上無難事,隻怕有錢人。”


    ?這句話看上去就順眼不少。


    ?不過程歲初還是更喜歡那句“天下無名氏,都是有心人”,出自《天涯明月刀》,陸德臣有段時間搞網戀,老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以示自己俠膽柔腸。


    ?下雨了,風吹響窗外的白樺林,夾雜雨點的冰涼寒氣彌漫了進來,冷得人直打哆嗦。街上的燈光迷蒙,好像在天邊一樣遠,整座校園孤孤寂寂的,被雨完全淹沒了一般,千百萬年後就會變成水下遺跡。


    ?不知道她有沒有帶傘......


    ?程歲初下意識地這麽想。


    ?“該死!”他罵了自己一句。


    ?自己都沒有帶傘,考慮那個白癡幹嘛?


    ?程歲初已經連續兩天沒有見到許凝了,她的座位一直空著,被旁邊的人拿來下國際象棋,有時候當化妝櫃用,現在堆放著雜物。


    ?鬼知道她去幹嘛了,班級裏沒有人討論這件事情,就好像她不是這個班上的學生,學號38、姓“許”單名“凝”的女生似乎從來沒有踏入過這間教室。


    ?轉校來的那天也是如此,她一個人站在講台上,有點膽小,但滿懷期待,扯東扯西地介紹自己,然而班上基本沒有人在意她。


    ?那時候自己看了很久窗外的風景,頸椎有點僵硬,於是扭了扭脖子,無意間和她對上視線,她俏皮地衝自己吐舌頭,眨了一下眼睛。


    ?古靈精怪。


    ?程歲初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個詞。


    ?它常被用來形容諸如“黃蓉”之類的女子,桃花島出生的蓋世女俠,聰明伶俐、動若脫兔,會唱歌會跳舞,武藝高強不說,還非常博學,這麽完美的人設隻存在於小說中。


    ?“古靈精怪”放在許凝身上,可就不是褒義詞了,完全可以用神經錯亂代替,也就是腦子不正常。


    ?笨拙、沒眼力見、邋裏邋遢、天真幼稚,老愛做白日夢、不長記性、唱歌跑調、舞姿像跳大神、品味差、嗅覺係統大有問題,用的香水難聞的要死,甚至不如潔廁靈。


    ?這麽愚蠢的人設小說都寫不出來。


    ?別墅一樓至今留有她的味道,那股廉價的香水味,連著兩天,程歲初打著哈欠走下樓,每次都會被那股難聞的氣味迷昏腦子,恍惚間,餐桌上坐著一位麻雀般的少女,她把頭發隨意地紮成馬尾,如往常一樣大把大把往嘴裏塞東西,吃相特別難看。


    ?晨風拂麵,風鈴孤零零的響,家裏冷冷清清的,一切都恢複原狀,他分辨不出來她常坐的是哪把椅子,她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程歲初心裏很明白,她搬走了,準確來說是被自己趕走了。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程歲初說不上來,反正不是很好過,大概是棄養了一隻寵物,一隻小貓?或者兔子?


    ?他離開教室,頂著雨走進私人車庫,一屁股鑽進車裏,第一時間打開空調。


    ?手腕上的勒痕觸目驚心,它來自於那個難看得要命的小米手環,曾經程歲初絞盡腦汁想把它摘下來,甚至想過幹脆把手鋸掉,現在它沒了,自己卻有些不適應。


    ?哪條狗那麽傻,會懷念囚禁自己的狗鏈?斯德哥爾摩犯了?


    ?程歲初把袖子拉低,點亮車機,打開歌單,看見一水的小暖歌。


    ?《夏天的風》《紅裝》《房間》《雲煙成雨》《魔法藥水》


    ?大概是睡得太久了,程歲初的腦袋昏昏沉沉的,他在她的歌單裏翻來覆去,點了一首周傑倫的《暗號》,趴在方向盤上繼續瞌睡。


    ?副駕的門忽然被打開,程歲初用餘光去看,見到一個女生坐了進來,穿著蘇黎世製服,頭發不長,身上的味道難聞的像榴蓮。


    ?“嗬,你不是說不想再見我了嗎?”程歲初笑了,“女人果然口是心非,如果你誠懇道歉的話,我不是不能......”


    ?“你好像認錯人了。”女生麵無表情。


    ?她的聲音很清冷,縹緲空靈,自帶修音效果一樣神奇,每個音節都像是用音鍵敲出來的,如聽神語。


    ?程歲初嚇壞了,他驚恐地抬起頭,發現副駕的女生不是那個辛德瑞拉,而是狂拽冷酷的獅子王江筱末!


    ?“你,你的傷痊愈了?”程歲初一時間結巴了。


    ?“我身上有她的香水味對麽?”江筱末問。


    ?她的語氣有點波動,她特地用了這種話術,用了香水有毒的歌詞,程歲初不確定她是不是在講冷笑話。


    ?“她現在和我住一起,近期在單獨執行特殊任務。”江筱末說。


    ?“別搞錯了,我對她的去向不感興趣。”程歲初撩了下頭發,很臭屁地把領口敞開,喜形於色,哪還有什麽低落可言。


    ?今天可真是個好日子!


    ?那個女生姓甚名誰有什麽重要?她算老幾?誰關心她住哪?她執行什麽任務和自己有關係嗎?哪個男人那麽缺心眼會為她擔心?有那個必要嘛?


    ?拜托,眼前這位江小姐可是萬千少男的夢中情人,美食天王阿虜都難以俘獲的絕世珍饈,簡直是桃花島黃蓉與古墓小龍女的結合體,但凡自認主角所必須攻略之人。


    ?她一出場,路人甲怎麽能不靠邊站?


    ?等會兒,江筱末說她和路人甲住在一起?


    ?該死,她可別被花癡病感染了,還有白癡病、油頭病、手汗病,那個女生身上的病毒可太多了,堪稱生化母體!


    ?“離你越近,越能看到千奇百怪的醜態。”江筱末說,“這是許凝的原話。”


    ?“所以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麽。”程歲初笑眯眯的,“醜態麽,我看未必。”


    ?他知道江筱末對自己的印象不太好,不過並沒有沮喪。


    ?隻要女生願意和你聊,那就是好事,不管是損你還是誇你,至少你們有話可聊。


    ?這是陸德臣傳授給他的泡妞經驗之一。


    ?他暗叫不好,心想自己大概已經中招了,被許凝的花癡病傳染了!病症還不輕!


    ?江筱末沒有回應,她把自己的牛津布雙肩包扔到後座上,然後雙手抱胸,閉目養神。


    ?程歲初愉快地吹著口哨,切掉那個白癡留下的歌單,換了一首動感激情的流行樂《ferrari》。


    ?在公路追逐晚霞要聽梁博的《日落大道》,任情緒肆意流淌,然後把它們通通拋在腦後,全身心享受片刻美景,直到黑夜來臨;假期自駕遊要放許巍的《藍蓮花》,把窗戶搖到底音量調最高,一邊跟著唱一邊對生活說去你媽的;但如果你的座駕是世界上最拉風的頂級跑車法拉利,而你副駕剛好有一位美麗動人的妹子,放這首歌就對了,你隻管把油門踩到底,直到你和你的躍馬合二為一,乃至不在意副駕的人姓甚名誰。


    ?程歲初有點後悔,羅馬是一台平平無奇的grandtourer,開著它泡妞多少差點意思,早知道就讓老爸送自己一台拉法,再不濟sf90也成。


    ?“看過《穆赫蘭道》嗎?”程歲初問。


    ?“送我去學校後街的便利店。”江筱末閉著眼睛說。


    ?眼見妹子不願意理睬自己,程歲初沒有生氣,保持著微笑,喚醒手中這台溫順的躍馬,在雨中極速馳騁,殺到學校後街。


    ?“幫我買一包濕巾。”江筱末依舊閉著眼睛。


    ?“很樂意為您效勞,我父親常說,對淑女永遠不要吝嗇鮮花與微笑。”程歲初說,“稍等片刻,我馬上就回來。”


    ?他戴上一隻口罩,走進便利店,拂去身上的雨水,順手挑了一支防風打火機。


    ?他經常光顧這家便利店,每次都會戴好口罩,因為這裏的味道實在太難聞了,關東煮、烤腸、肉串的味道混在一起,盡是些廉價的工業食材,簡直令人反胃。


    ?現在是夜班時間,店員隻有一個人,還挺麵熟的,程歲初拋著打火機,用另一隻手指向收銀台後方的貨架,“給我拿一包......”


    ?程歲初說不下去話了,因為眼前這個眼熟的店員,略帶憂鬱的長發大叔,猙獰說著“我要把你們全部殺光”,然後當著自己的麵變身成一頭人狼形態的惡魔!


    ?b級惡魔,牙狼!


    ?他的真實身份竟然是一個上夜班的便利店店員!


    ?“搞什麽!?”程歲初吐槽道,“幫女生買包濕巾而已,用不著被判死刑吧!?”


    ?他轉身衝出店門鑽進車,發現副駕的江筱末已經失蹤了,後座的書包也被帶走,而牙狼衝破便利店的玻璃門,凶相畢露,催魂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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