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人的軀體患病,腐壞了,究竟是該切去敗壞的皮肉,在痛苦中再生;還是當服用一味味苦藥,相信他能痊愈?


    若是良醫,必然雙管齊下,既切腐肉,又以藥食培元壯體,如此才能康複迅速。


    若是病人體虛,那便擇其一而行之,總之從現在開始治理,總是能有所成效。


    但,如若病人既不願割肉,也不願飲藥呢?


    行軍於冰霜之間,大辰瀚海道青海州武部偏將軍行墨鋒抬起頭,看見籠罩在北疆天穹處的陰雲散開。


    太陽的光輝越過遙遠的山脊鋪灑在冰森林上,在尖端形成一圈圈耀眼光暈。


    武軍鎧甲明亮,空氣沁人心脾,天地一片雪白,他卻聞到了腐壞的味道。


    行墨鋒出生在先帝未逝,新法施行的年代。那是一段無論朝堂還是民間都武風鼎盛,熱情似火的時光。


    新法與舊法,在民生方麵差別不大,其主旨在對外開拓,承蒙前兩代皇帝的勵精圖治,坐擁鼎盛帝朝的先帝自封為【玄天真武大將軍】,統籌天下兵馬大權。


    先帝同持【玄天帝君帝籙】與【北極天武真籙】,主持了包括北疆,南荒,赤葉大域與西海四方的開拓,征辟武軍於那時抵達鼎盛。


    與此同時,授籙天官的資源也在朝著武舉方麵傾斜,行墨鋒的父母便是在武舉時於洪江相識,結伴參軍,一同參加了征辟武軍對瀚海白垣的開辟。


    在最後一支征辟武軍退役轉邊的那一年,他出生了。父母都是軍官的新生兒有幸參與了景王玄光蘊主持的青玉關大閱,他甚至有幸和其他新生兒一同被景王祝福,並在滿月抓周時,抓住了由將士們征戰後損壞甲胄融化重鑄的小長槍。


    家中欣喜地認為這是最吉祥的征兆,武官的孩子終將繼承他們父母的事業,一代又一代仍會持續征戰,直至將大辰的疆域開拓至大地的盡頭。


    而行墨鋒也不負父母希望,他天賦卓絕,從蹣跚學步時便已學會調理呼吸,其他孩子還在揮舞木劍時便可以揮舞鐵劍。


    他十四歲時就以家傳呼吸法成就內息,覺醒命格【金石為開】,並以深厚底蘊在十六歲便內壯功成,從地方武院被選拔而出,前往神京留學。


    在天下最為繁榮興盛的神京,地方百年一見的天才也是車載鬥量,如山塵海水。這裏的高樓可以越過雲霞天穹直指眾星,這裏的術法可以將虹彩降下化作光橋,人們平日行走不依仗雙腿,而是無處不在,會自己隨風飄動的‘雲車’。


    行墨鋒一時間被這樣超乎他想象的世界震撼了。


    但他並沒有如許多其他地方的天才那樣,被神京的氛圍影響,逐漸沉迷墮落下去,亦或是被本地的世家大官籠絡,忘記了家鄉。


    行墨鋒努力在真武台學習,汲取最先鋒最前沿的武道知識,與來自天地各方的對手演練,磨礪自己的武道,直到最後,以一炁通七竅,以一神貫五感,交感天地,明澈己心,成就武脈。


    他毫無疑問是勤勉的,有天賦的,哪怕是在神京也稱得上是優秀的。真武台的導師也讚賞地為他寫推薦文書,將他送回了家鄉,任武軍校尉。


    一出武院,便是校尉,統領一衛武軍。他的起點,是他父母一生的終點。


    行墨鋒本以為,這隻是自己的開端,接下來,他將要繼續大辰帝朝偉大的事業,開拓王土,教化蠻夷,吞吐天下之誌,大辰威嚴與榮光將由他來宣揚。


    他熱愛這個國家。


    即便時代變了。


    他回到家鄉的那年,先帝駕崩,英年早逝,國家並沒有任何動蕩,一切都運轉如常,可卻有什麽東西崩壞了。


    征辟武軍早已全麵撤裁,地方根本沒有任何戰功,即便是偶有邊患,也會被輕易壓下,邊疆武官整日飲酒,兵事荒廢堪稱神速。


    行墨鋒並不在意功勞,如果有戰事,他會投身於戰場,但若是和平,他也願意維護和平。


    反正自己的起點已是父母的終點,那自己又何苦心急,非要更進一步?


    可就在行墨鋒打算就這樣平穩地生活修行時,瀚海魔災驟起,令他驚愕難言。


    一時間,瀚海地方的武軍最常見的任務除卻清剿各地魔教天魔外,便是鎮壓南方魔災趕來的亂民。


    實在是不可思議。


    行墨鋒難以接受,沒有任何征兆,他家鄉南方的鄰居瀚南道居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魔災,而他居然聽不到半點風聲。


    在瀚海,一切歌舞升平,半點波瀾未起。


    若是尋常人,說不定就真的會相信了官方的那句‘真螭擅離,鎮陣崩碎’之言。


    作為真武台最出色的學員之一,行墨鋒很清楚,真螭隻是大陣的看守與守望者,它的離開對封印的運轉沒有半點影響。


    而在真螭離開前肯定檢查過大陣的完好與否,不然的話,這秉持著上古契約與大辰結盟的龍血真靈絕不會如此放心地離開這片土地。


    ——不應當如此。


    懷著‘即便有著種種陰謀,但我絕不同流合汙’這般信念,行墨鋒投身於抗魔戰場,身先士卒地殺魔斬敵,平複一方。


    父母的教育,個人的信念,對國家的熱愛令他不願放棄一分一毫時光,實踐命格,令行墨鋒以超乎常人的速度突破關卡,並將本命命格【金石為開】晉升為奇命【日就月將】。


    直到數年前,他辛勤的戰鬥為他贏得了應有的獎賞。


    行墨鋒憑借除魔之功,得了一個偏將軍職位,一個他一直都在渴望的職位。


    但他並不為此感到榮耀。


    環顧周圍,那些明明殺敵比他少,作戰比他懈怠,可出身比他好的武將一個個如他一般升職,和他平起平坐,甚至更高一籌……他隻感覺到迷茫。


    以及腐臭。


    或許,腐臭早就已經出現。


    早就在神京時,行墨鋒便偶有感覺,那激烈探討武道,各方思想百花齊放的風氣已然不在。


    各方貴胄世家想的不是將自家子弟外放,曆練出命格培養成武者,而是一門心思地玩弄人脈,將人送入官吏體係,運作成授籙官員。


    真武院中,真正來自平民的學員數量越來越少,自己這種父母都是武官的良家子弟,都算是最為貧寒的那一類,同學們一齊前去花船飲酒,日盡數千兩銀時,他還在為自己又練廢了一杆大槍而苦惱。


    隻是神京奢靡的氣氛,繁華的氛圍,淹沒了一切異味,而他一門心思苦學,從未思考過這些變化的意義。


    行墨鋒悔恨那時的自己沒有思考,讓他如今看不清真相,想不明答案。


    是的,他們平複了禍亂,鎮壓了魔災,將一片狼藉的瀚南大地清掃一空,再次變得祥和安定。


    但究竟是誰掀起的禍亂,是誰締造出了這本不應該出現的魔災?


    他想。卻未來得及想明白。


    率軍回到家鄉的行墨鋒疲憊地聽到了又一個壞消息。


    霜劫與鐵黎齊齊南下,青玉關告破。


    緊隨瀚南大災,瀚北徹底成為亂土。


    ——不可能。


    這是行墨鋒那時唯一的想法。


    ——絕不可能。


    即便北疆不再開拓,老兵退役,武備逐漸鬆弛,但青玉關也絕不可能是區區鐵黎能打下的關卡。


    個中細節,一旦深究,便會碰壁,哪怕行墨鋒在地方已算是一把手,可想要搞明白那時的真相也千難萬難。


    哪怕是抓住一些鐵黎俘虜,他們也對那一戰記憶模糊,偶爾有幾個親身參與的,說出的話語卻是‘青玉關根本無人防守’這種難以令他相信的胡話。


    “難不成還是邊軍給你們放進來的不成?一派胡言!”


    他如此怒斥,卻並沒有真的懲戒這些‘撒謊的俘虜’,而是揮手讓他們退下,自己一個人在深夜的星月下枯坐良久。


    無論真相如何,他無力改變,隻能去看。


    天災人禍,北疆人民苦不堪言。


    鎮王莫名身死,天武隱沒不見,更是令這一切雪上加霜。


    無數征辟武軍開辟出的土地被馬蹄踐踏,建設起的城池被鐵黎奪走。


    唯一會為此感到高興的,或許隻有北疆的少數武人——多年未有戰事,已許久沒有新一代神京拜將的武官一係陸陸續續又多了幾位抗戰有功的將軍。


    他們瓜分了景王留下的權柄,各自管轄各自的地盤,一邊對抗鐵黎,獲取戰功,一邊卻始終不真的去嚐試奪回青玉關,將這些北方蠻族趕回他們的居所。


    對應著瀚海魔災崛起的幾位將軍,以及瀚北之亂出現的幾位將軍,想到了某種可能的行墨鋒難以呼吸,就連心都難以跳動。


    ——這都是……計劃好的嗎?


    ——亦或是說,隻是單純的巧合?


    他已經努力去思考,但一種力量令他無法,或不願得出答案。


    行墨鋒還很年輕。他不會容許自己養寇自重,也絕對不會私自侵占大辰的權柄。


    他是大辰之臣,他將會繼續身先士卒,去對抗鐵黎諸部的軍隊,一點一點讓自己的家鄉重歸太平。


    同僚要走捷徑,要走那條用人命鋪就的功名路,他不會去走。


    他影響不了其他人,但至少能做好自己。


    但現實總是能讓他無可奈何。


    一生的縮影在心中回顧,行墨鋒抬起眸子,無波地看向眼前的玉冠內官,以及簇擁在他身邊的,自己的下屬。


    這來自神京帝廷的宋姓內官,他早在真武台便經常見到,其家中乃是神京大族,‘禦鳳宋氏’,先祖曾與聖祖皇帝一同征戰南北,敗下了南方九色大妖國國主虹鳳主,擒下其子嗣為自家妾室,血脈流傳,顯得有異於常人。


    凡人王國,內官皆用閹人,大辰帝朝自是不需這等殘害臣民之法,隻是用特殊的法籙作出限製和區分。


    隻是這些年,因內官權柄與日俱增,逐漸執掌宮廷諸多事宜,各大世家便將自家的子嗣送入其中。


    那些養尊處優的貴公子貴女一個個都五指不沾陽春水,有命格的本就罕見,除卻文武科舉外,也就隻有內官一條出路。


    他們在家中被極盡驕縱,到了宮廷還算收斂,可一旦前去監察地方,就近乎無法無天。


    就好比這宋護軍,出發前大張旗鼓,大肆宴慶,消耗了本地居民居民數年的用度,又為了準備足夠充裕的後勤補給,加急調動周邊倉庫貨運,人數不夠就強製勞役,累死了好幾個壯丁才在短時間內補齊需求。


    可一路上,他卻磨磨蹭蹭,不願快速行軍,沿途浪費的糧草對於如今窮困的北疆又是一筆天文數字。


    這些就已經足夠讓行墨鋒暗中對他捏緊拳頭,可對方卻是神京使者,所有人都並不覺得這些行為有什麽奇怪。


    而且,也不知此人究竟得了什麽指令,路上數次想要討取他手中執掌武衛,可以操控軍陣的虎符。


    行墨鋒很清楚,地方上的其他武將若是得了內官暗示,必然會十二萬分恭敬地將虎符奉上。


    這並不違規,對方本就是監軍,隨便找個理由都可以拿過指揮權,自己主動交出,既不會惹怒這些神京貴種,說不得也能討得一點向上的可能。


    更別說,他不聽令是一回事,下級軍官和士兵卻未必。


    在行墨鋒麾下,做事嚴苛守矩,也總是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任務,他這個主將,從一開始就不怎麽受歡迎。


    下麵的人想要迎逢上官,上官想要掌控軍權,這本就是一拍即合之事,自己卻梗在其中,令雙方都不滿。


    “但是為什麽?”


    行墨鋒思考,而這次他順利得到答案。


    ——安靖。


    那位最近聲名鵲起的神命,安靖。


    他就是為了針對安靖,為了拖延支援安靖的速度,才作出這等古怪行徑!


    ——匪夷所思,這等良才,不去爭取,還非要針對?


    說實話,行墨鋒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那位神命之所以覺醒,便是因為北疆霜劫,對方對大辰大概率沒什麽好感,且已經加入了塵黎宗門明鏡宗,已不太可能是完全的‘自己人’。


    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神京那邊肯定有這樣的想法,加之臨江城似乎頗為特殊,若是戰事,自然會討走其指揮兵權。


    問題是,這事說一說就好,行墨鋒感覺,這位內官似乎根本沒打算靠‘說’來解決……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他究竟要做什麽?


    這個問題,臨江城中的眾人也在思考。


    他們早就看見武軍一步步靠近臨江城,但卻始終沒有使者傳訊,前來讓他們出城迎接。


    這很不同尋常,因為按照慣例,地方接待這等州府派遣的援軍以及神京使者,要全城大小官員在得訊後出城百裏迎接。


    可現在,武軍距離城郊隻有不到二十裏地,這距離對於武者而言堪稱近在咫尺,但對方不僅沒有使者,甚至就連最簡單的水鏡傳訊都沒有半點。


    “來者不善啊。”


    站在城牆頂,安靖眯起眼睛,雙眸中金紅光芒閃動,注視著遠方已經開始攪動周邊地脈之氣的武軍:“看這陣仗,你說他們是來援助我們的?我看是來平叛的!”


    “的確……”


    倉廩足也神情凝重起來,他沒在意安靖口中的‘平叛’是調侃還是客觀事實,認真道:“我見過顧將軍麾下武軍出動,這一支武軍除卻最後用虎符調動的‘軍魂大陣’還沒開啟外,所有的能力都已經開啟。”


    這兩支武軍,一支是大辰除卻內衛玄甲衛外最精銳的,持有‘厚土昊天陣’的金甲衛,以及一支適應當前天象,持有‘太白金天陣’的蒼甲衛。


    倉廩足向安靖指出細節:“瞧,這些披掛一樣鎧甲,修行同一種功法的武者,渾身氣息勾連為陣,牽引天地之力,已構成兩大兵道法域,那‘厚土昊天’中元磁失序,輕重錯亂,唯有武軍行動如常,甚至可以隨時飛天遁地。”


    “而‘太白金天’中,飛沙走石皆可為金為刃,武軍堅不可摧,且能吸附敵軍破損的兵刃為甲,是越戰越勇的戰陣。”


    兩大武軍軍陣所過之處,白色的金氣與褐黃色的地脈之氣沉積在地,化作一片翻湧澎湃的地上之雲,而雲霧凝結愈發深厚沉重,便化作堪比術法的‘濁煞軍障’。


    若是湊齊五色足夠強大的五色甲衛,其凝結出的濁煞軍障,甚至可以破開武者的武道神通,阻隔太虛挪移,攪亂五行四象,讓所有與之為敵者嚐到與天地為敵的滋味。


    【我瞧,這群大辰人就是想要來殺殺你風頭的】


    塵隱子的念頭直截了當道:【你最近風頭太過,又是神命,又是臨江城主,又是消滅攻破三城的鐵騎先鋒營,本地武軍肯定覺得風頭都被你搶了,神京那邊也肯定有一支對你不太友善,這次不提醒就這麽過來,便是要找借口狠狠壓壓你】


    “這群人當真不給麵子!”


    另一旁,鄭墨也一臉氣憤,安靖覺得有點氣憤過頭,像是被上身了一樣:“我這德王使者都到了,不看安靖麵子也就罷了,怎能不看德王麵子!”


    “真麻煩啊。”


    安靖摸著下巴,有些不耐道:“莫名其妙的,不會覺得我會怕吧?”


    ——老祖在我身,德王在我側,背有文武陣盤鎮壓的臨江城,神通信物身上有倆,實在不行還能直接跑路。


    ——究竟是哪來的弱智敢惹我?真不想活了?


    是的,無論是安靖還是行墨鋒,都搞不太清楚一些問題。


    隻是,對於行墨鋒來說,問題想不明白,他會一直去想。


    而對於安靖而言,問題想不明白,他就去解決讓自己有問題的人。


    轟——轟!


    伴隨著騰霜白引擎激烈的轟鳴,安靖一句話都沒多說,便已駕駛浮空摩托飛離城牆,化作一道白痕,朝著武軍所在奔馳而去!


    “嗯?”


    此刻,武軍內,在諸多低級軍官的阿諛奉承中,宋護軍突然神色一僵,繼而抬起頭看向天上:“是誰?”


    “敵襲?!”


    轟!


    半空中的白痕突然消失,安靖的身形化作一道筆直的豎線,沒有做任何防衝擊姿態,就這樣直挺挺地墜落在大地,濺起漫天碎冰雪塵。


    “來者何——”


    就在宋護軍想要朗聲問詢時,安靖更大,更清晰,也更義正辭嚴的聲音響徹天地間:“來者何人!”


    雲霧散去,安靖手持德王手信的身形出現在武軍之前,他一人麵對一軍,卻毫不畏懼:“我乃大辰鎮國武王所封,鎮北德王玄光格直屬,斷刃山臨江城城主安靖!”


    “汝等未經通報,擅自靠近前線軍城,不經允許,擅自調動邊境地脈!”


    “今可知罪!”


    “——你?!”


    信上的氣息顯化,頓時讓武軍有所感知,眾軍士麵麵相覷,不敢衝撞貴人,不知所措,而武軍中,宋氏內官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安靖,抬起手,一時間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因為,這就是他想要說的話!


    他原本就是打算借口安靖不迎上使,不敬上官,剝奪安靖臨江城指揮權,不花半點力氣就將臨江城奪回,取走那大概率已經蘊養出好幾縷龍氣的‘文武陣盤’,順便摘下這個已經發展的十分良好的臨江城桃子。


    而那鐵黎鐵騎,就連安靖都能輕易拿下前鋒營,想必是一群土雞瓦狗,怎能是大辰天兵的對手,輕易便能拿下,化作功勞。


    至於安靖?拿下後送回州府磨磨性子,威脅折磨一番後,找幾個人扮紅臉救他出來,倍加禮遇,這不就收下了嗎?


    若是安靖實在是不識好歹,非要和他們耍橫……哈,神命之血,相較於奇命有著特異,可以如妖靈般傳承後人,亦或是用那天意魔教的技術,做哪偷天換日,移骨換血之事……


    想的很好,可惜在第一步就出了問題——宋護軍怎能想到,安靖居然敢於主動出擊?


    但看清楚安靖隻有一個人後,這種被驚嚇到的感覺就翻倍地化作惱怒憤恨湧起,令這宋護軍咬牙切齒道:“大膽,擅闖軍陣,給我拿下!”


    頓時,一位位身披甲胄,身強體壯的武軍便飛身而起,朝著安靖撲撞而去,力求一擊便將對方拿下。


    與此同時,宋護軍轉過頭,看向一旁的行墨鋒,怒吼道:“還不出手?”


    卻未曾想,這行墨鋒似乎看見了什麽,麵色古怪地豎立在原地,不僅沒有上前,反而驅馬轉身,退後十步,一幅‘血不要濺在我身上’的感覺。


    宋護軍此刻心中騰起一種異常不妙的感覺,他轉過頭,看向安靖所在的方向,卻發現對方手中的‘德王手諭’正在緩緩燃燒,化作一團煙氣籠罩在安靖周身,以及周邊做勢欲撲的武軍身上。


    這些聽從宋護軍之命,想要上前將安靖拿下的武軍,如今一個個都感覺被剝奪了和甲胄的聯係,頓時周身動彈不得,隻能僵立在原地,冷汗直流。


    來自武軍本身的力量被來自更高位的力量輕易鎮壓了——大辰體係內的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對帝廷上位者的意誌說不。


    而安靖也沉聲道:“看來伱是想要狡辯——但證據確鑿,這所有武軍武將便都是人證!”


    “若還是拒不認罪,該被拿下的就是你了!”


    ——糟了!


    宋護軍豈能不知,這安靖居然還真的是德王麾下?那被幸運選上的紈絝王爺不知不覺居然和這位神命扯上了關係?家中不可能沒有想到這個可能……所以自己就是用來試探的棄子?!


    一想到這種可能,他便明白自己最後扭轉局勢的方法是什麽——那就是依照大辰,依照懷虛最原始的規矩,正麵擊敗眼前這年輕的城主,將他直接拿下!


    雖然平日幾乎不用武力,但家族資源堆疊,加之帝廷法籙加持,他也是武脈境界!


    傳說安靖以一人之力擊敗三位武脈,但聰明人都知道安靖乃是借用其師與勘明鍾之力,真要靠自己的力量越一個大境界,絕不可能!


    抬起頭,宋護軍深深吸了一口氣,雙眸驟然一青,兩個眼珠渾做一片青霞,分不出瞳仁眼白。


    而他周身也在這一瞬間,掠起一片片呼嘯的狂風,這風自肺而進,丹田而聚,周身經脈而運,最後自肋後脊骨之處激發諸多節點而加速奔流,化作一具籠罩其周身的大辰軍鎧,令這陰柔太過的內官,一時間也顯得聲勢煊赫,宛如軍中大將!


    此法正是宋氏秘傳武脈陣圖之一【萬裏長風摧昏曉】!


    武脈境界,第一關乃是‘七竅五感明己心’,通過內壯凝結的‘神魂神異’開辟紫府神海,用七竅五感勾連人體與外界天地,再以命格為核心,在心中塑造出自己的‘小天地’。


    緊接著第二關‘百辟千煉應地脈’,便是要催動其他四個神異,汲取對應的靈煞,在體內和心海中開辟出實在的‘四方天柱’,撐起武脈大陣,初具武脈身陣之威!


    宋護軍正是這個境界,他這‘萬裏長風摧昏曉’乃是以宋氏秘傳肺部神異‘千古氣’為主,有吐氣成雲,嗬氣成雷,化嵐為甲,凝風為兵之能,威力摧至極致,甚至可以卷動天象異變,遮天蔽日!


    雖然宋護軍距離那個境界還很遙遠,但現在,也夠了!


    宋護軍黑發亂舞,抽劍對安靖全力斬出,陡然激蕩的狂風甚至將身前連帶周圍一大片錐形地區的冰霜地層都吹飛,隻剩下許久不見天日的黑色泥土。


    安靖在他身前,一動不動,似是被這一劍的威力驚住,瞬息後,他才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難以置信道:


    “居然還有這麽弱的武脈?”


    實話實說,安靖當初對付的那頭孽生魔,肉體便是武脈境界,雖然沒什麽術法之能,也無各式神異,但那強橫的軀體哪怕是已經重傷,也可以強吃安靖劍匣和冰瀑長槍幾個彈匣而近乎無損,哪怕是動用靈氣爐加持爆發也不過令其露出了個破綻。


    要不是安靖讓伏邪用雷符命中了對方弱點,他指不定還是隻能跑路。


    至於之後安靖遇到的宗師,那一個個也都是身懷絕技,如果不是安靖也有高人相助,底牌眾多,一不小心就會被對方一招帶走。


    而他們的實力,相比起眼前這個身份最高的大辰內官,真的是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


    在宋護軍劍風即將斬至安靖身前之時,安靖身形猛地一退。


    他這一退,帶起震天雷鳴,因為太白皓靈神禁五禁運轉,金氣鏗鏘交織,一連串的金鐵交加之聲便如雷霆炸響,而武道的三神異也是令他心髒盈縮,如丹環抱。


    這一退,不是退避,而是‘收’。正如擊拳前要收拳,心髒躍動要收縮,靈煞爆發前要凝聚那樣,安靖的氣息驟然從宋護軍的感知中消失了。


    這便是‘皇天法’的暗殺之能,臨淵而行,與天同氣,而安靖將其運用到出神入化,哪怕是正麵戰鬥也可以發揮功效!


    “在哪?在那!”


    一時間,宋護軍毛骨悚然,披嵐甲持劍的他環視四周,卻找不到安靖的身形。


    但很快,他心中靈覺警兆一閃,立刻轉身鎖定了一個方向揮劍——宋護軍的確根本找不到安靖在哪,他完全無法捕捉氣息,但他的功法實在是太好,‘萬裏長風摧昏曉’統禦周邊所有空氣的流動,可以凝氣為鋼,隻要是運動的事物就一定會被他察覺。


    但發現了也沒用。


    因為,已經完成蓄勢的安靖已經一拳對著他的腦袋轟出!


    “等等,手下留情!”


    一旁,停在旁邊,原本打算作壁上觀的行墨鋒突然麵色一變,有德王的支持,教訓宋護軍一頓是理所應當,但殺了他是絕對不能的,無論如何對方都是朝廷監軍,貿然死在地方,絕對會引發諸多問題!


    這也不怪他沒有提前警醒,誰能想到安靖居然真的有威脅到武脈的實力?對方的神異雖然隻有三,但實力卻超過了尋常內壯巔峰,而那肉體更是比一般的武脈都要強,加之強悍的武技,將宋護軍就地格殺也半點不稀奇!


    “嘭!”“鏘!”


    安靖的拳與宋護軍的劍同時擊中了對方的頭與肩,不等行墨鋒的聲音在空氣中傳遞,巨大的拳力已經將宋護軍的腦袋打的旋轉起來,轉了整整三圈,被嵐甲籠罩的頭顱搖搖晃晃地折斷在後頭,後腦勺對著安靖原本所在的方向,而麵孔對著麵色凝重的行墨鋒。


    而安靖本人亦是被對方的武脈一劍命中飛出,整個人如同東海大風暴中的一片樹葉,嗖的一聲飛到了近千丈之外,轟然砸落在雪地中。


    但兩者都未死。


    武脈的生命力,本就遠超常人,而安靖更是第一時間就站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肩頭衣物被切開一道口,但貼身的黑色幽鱗內甲卻在緩緩再生。


    “啊!!!”


    被內壯一擊重創,就連頭都被打歪,宋護軍發出一聲與之前形象截然不同的怒吼,他抬起手,將自己的腦袋扭正,然後雙目血紅地對行墨鋒道:“以帝廷之命,虎符,來!”


    “絕不!”


    行墨鋒周身一震,他懷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激烈躍動,呼之欲出,但他卻強行憑借自己的修為壓住,這小將沉聲道:“你代表不了帝廷,宋護軍,你若是再執迷不悟,卑職定然要參你一本!”


    “廢話忒多,給我來!”


    宋護軍已然狂怒,他周身溢散出一絲玄奧莫名,常人就連觀測都觀測不到的氣息,但對於已經在籌備第二波攻勢的安靖來說,這氣息卻明顯無比。


    “龍氣?!”


    安靖實在是想不到,這天下龍氣居然變得隨處可見了?雖然也符合技術被開發出來就一定會逐漸普及的道理,可按理來說不應該隨隨便便就能遇到吧?


    但這龍氣卻與安靖見過的正統龍氣不同,也與安靖在陣盤中見過的無主龍氣不同,這龍氣清靈踴躍,色澤並非玄金,而是一股更加清澈的淺金偏青紫之色,亦如泛著些許霞輝的陽光。


    正統龍氣唯我獨尊,睥睨天下,乃是征服天地的尊主霸王;無主龍氣超脫凡俗,隨性自在,乃是潛居於天地間的潛龍真息;而這明亮龍氣看似隨和,實際高高在上,懸於眾生之上,行宰割萬民,為所欲為之事。


    【嗯?】


    此刻,安靖身上的伏邪和塵隱子都沒說什麽,顯然是沒察覺到龍氣有何不同,但安靖神海中帝血震蕩,讓安靖身上第三個聲音幽如晦出現了:【這個氣息……是什麽?】


    【安靖,你遇到誰了?!這個氣息……和當年,當年父王離世時感應到的龍氣一模一樣!】


    “來不及和你說了。”


    安靖此刻心中一片明朗,他此刻已經想明白了很多事,但已經來不及解釋,隨著宋護軍身上龍氣一展,行墨鋒身體一僵。


    也幸虧他不是授籙武官,而是自有命格的武者,還能憑借堅固無比的根基還想要抵抗這莫名而來的威勢,但他懷中的虎符卻直接破碎,化作漫天玄金色符籙,朝著宋護軍手中匯去。


    “結陣!”


    手握虎符,宋護軍一聲令下,周邊武軍哪怕是心中還在遲疑,但身軀和甲胄已經本能般運轉起來,釋放出如大地般渾厚,如秋風般鋒銳的氣息。


    一時間已爆發全力突襲而來的安靖驟然感覺自己身軀就像是承載了數十萬斤沉重無比的玄鐵,而足下也不是堅固的大地,而是鋒銳無比的鐵刺鋼刃。


    周圍的風奔流呼嘯,飄散的雪塵冰霜全部都化作尖銳無比的刀鋒,切割著自己的發膚表皮,迸發出大片大片如同瀑布一般綻放流淌的火星。


    此刻,以安靖為中心,大軍軍陣已壓下,而宋護軍舉起右手,手中長劍鳴嘯,滾滾氣浪蕩開,令天穹八方流雲塌落,化作那翻騰不休,宛如龍卷石磨的劍光一縷。


    【神通·八方流雲天磨劍】


    “真不要臉啊,武脈打內壯還要用神通!”


    話雖如此,他倒是不驚訝,安靖在看出那宋護軍實力居然如此孱弱,恐怕真的會被自己用仙武雙修之力活生生打死後,就猜到對方肯定要動用底牌。


    但他猜的最多最多就是動用神通信物,卻未曾想這家夥身上居然有一縷神秘龍氣,可以直接強行統帥兵陣,強壓自己,運轉神通來攻伐!


    【安靖小子,你還有什麽底牌沒?沒有的話,師祖我要出手了!】師祖塵隱子道。


    【安靖,我這就用地遁神通助你離開!】這是幽如晦的聲音。


    【安靖,你先退,我立刻出手!】這是顧雲止的傳訊。


    【安靖,我是德王,你不用驚慌,我已經暗中動用地脈,你隻需潛入地中,保你無傷】德王也來傳訊了。


    【安靖,你打算怎麽對付?】伏邪聽到了前麵所有人的聲音,憋笑道:【怎麽樣,你分得清嗎?】


    “都給我收聲,看我操作!”


    四五個聲音同時開腔,安靖怎麽可能分得清,煩躁之間,麵對這不知好歹的宋護軍,他骨子裏的凶性也爆發出來:“當我沒有神通法寶護身?”


    他心念一動,太白皓靈神禁與周身神異同時運轉,催動妖丹之法,呼喚出了沉寂在神海中的‘素靈劍蓮’!


    轟隆!隨著劍蓮一出,懸掛於安靖頭頂,一縷齏滅萬物,摧滅一切雷霆劍光也隨之亮起,要在劍蓮妖丹上,凝聚出一縷神劍虛影。


    【神通·神霄破滅真雷劍意】


    “我草!”


    宋護軍手中神通劍氣一抖,差點沒控製好,他此刻目眥盡裂:“自然神兵?!”


    自己沒打過安靖,雖然說震驚,但好歹還能說服自己不是第一個,前麵還有天意魔教西巡使這般超了兩大境界失手的例子,可現在看見安靖頭頂的劍蓮,卻令他震駭無比:“這他媽的從哪來的?!”


    但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了。


    此刻,天地雪融,蒼白化墨,兩人之間,渾濁泥潮奔流,雪水如沸騰霧,宋護軍心中驚駭欲絕,此刻卻仍隻能雙手持劍,帶著足以將整片大地地殼切開的力量朝著安靖劈落。


    而安靖頭頂劍蓮旋轉,那虛幻的雷霆劍意隨著他以‘凝氣為兵’之法逐漸成型,驚人的雷霆高熱混雜虛無破滅之感就如同將人浸泡在足以瞬間融化的高溫鐵水,也就隻有有著法寶附體,體魄強大的煉體武者才能抵禦。


    然後,他出劍。


    這一劍,悄無聲息,僅僅是一道一閃而逝的電弧雷光,相較於那似乎將半個天穹,八方流雲一同砸落的滔天狂風之劍,這一劍無論是從視覺還是氣勢上來說都差的太遠。


    但實際卻截然相反。


    微小的電弧閃過,輕而易舉地將那狂風巨嵐劈開,打開了一個真空巨洞,而凝練無比的破滅雷光不可阻擋地粉碎了金煞,地煞與兵煞的三重煞氣防禦,破開了宋護軍的嵐甲,粉碎了他的護體法器,貫穿了他的貼身內甲,在穿過他心髒時又直接湮滅了可以起死回生的三種不同轉移,代傷,再生術法符籙,還順便將隱藏此人體內的一個似乎是用來滅口,徹底粉碎屍體的雷球吞沒。


    八方流雲之劍驟然停頓,然後翻轉,潰塌,消散了,而周圍融化的冰霜雪水也不斷地被蒸發升騰,化作一道直抵天際的雲柱。


    宋護軍暫時未死,或者說暫且活著,他茫然地看著自己心口微渺的一個焦洞,然後抬起頭看向朝著自己靠近的安靖,表情似哭似笑:“你完了,你真的完了……我們本來沒打算殺你,你居然敢這麽做,敢這麽做……”


    “沒有我,你憑什麽對付北蠻,對付那鐵黎鐵騎?”


    而安靖抬起手,抓住他的頭發提起,讓他癱軟的身軀不至於委頓下去:“哦?但我可是尊重地將你視作對手,光明正大地去殺,而沒打算在暗中玩弄陰謀手段,讓你備受折磨後當狗啊。”


    他發力,就如擰抹布般擰斷了宋護軍的脖子:“至於鐵黎那邊,用不著你操心。”


    “幹掉你後,才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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