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靖對懸命莊的探索無果而終,他也久違地沒有睡好覺。


    獸吼,血肉,磨牙與跳動的心,令安靖在夢中總是焦躁莫名,唯有那一聲清朗的劍鳴可以令他稍稍鎮定。


    夢中的異象,不穩的睡眠,還有重重心事,讓安靖早練時的狀態顯得頗為萎靡不振。


    不過這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懷疑,因為絕大部分吃了獸肉的孩子們都是這個表現,並且比安靖還嚴重。


    不過,這並非完全都是壞事。


    在數日後,所有人也都發現了自己吃的‘凶獸肉’與‘藥水’的作用。


    首先,他們鍛煉後的疲憊時間明顯降低了,而且力氣也的確在逐漸變大。


    原本覺得艱難的各種動作,體力不夠的訓練,逐漸也都變得輕鬆起來……當然,察覺到這點的教習們會立刻加強訓練,但是他們已經很少有那種力不從心,體內營養空虛的感覺。


    安靖也有同樣的感覺,在懸命莊的訓練和充沛的食物藥物供應下,他原本因為逃難而有些虧損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


    甚至,因為遠比其他少年少女要多的凶獸肉供應,他那些重新鍛煉而出,卻有些虛浮的肌肉和脂肪再一次凝聚收縮,它們攀附在同樣愈發堅固的骨骼上,讓他從外來看並沒有什麽特殊之處。


    隻有真的接觸到了他的肉體,才能驚異地察覺,安靖的血肉和骨骼究竟有多麽強健。


    隨著時間推移,少年少女們正在以一個驚人的速度成長。


    但,隨著時間推移,被淘汰的人也越來越多。


    那些用了更多資源,成長卻不盡人意的人,自然就會被淘汰。


    張盈之後,便是葉修遠。


    兩旬後的一個清晨,葉修遠也離開了懸命莊。


    這已經成為了懸命莊的常態,時時有人下山,時時有人離開。


    顧葉祁為此抹眼淚,倉廩足嘴硬不屑一顧,實際上卻偷偷在廁所哭。


    即便是展風也鬱悶地沒有吃完晚飯,因為葉修遠會教他寫字讀書,如果不是葉修遠的教導,他連《皇天經》都讀不通暢。


    他曾經是乞丐,隻想要吃飽,但還是想要學會寫字,因為隻有會讀書的人才能吃到更好的東西。


    葉修遠雖然總是說些古文中的教訓,總是講自己家興盛時的舊事,總是猶豫,總是歎氣,但也是類似安靖小團體中類似軍師的角色,鬼點子多且順心,大家都很喜歡他。


    又過了一段時間,展風也走了。這個身材高大,心思簡單的乞兒睡前還在嘟囔自己一定要堅持最長時間,這樣才能吃到更多的肉,下山後可吃不到了。


    更多叫得出名字,認識的熟人都離開了。


    安靖同一寢室的‘朋友’離開了一半,而整個懸命莊原本的二百多孩子,逐漸縮減到了一百人出頭。


    安靖默不作聲。他一直保持冷靜,不曾言語。


    有人曾經在暗中抱怨安靖的無情,有人反駁說安靖並不無情,他記得所有人的名字,他隻是早就知道那些人很弱,跟不上步伐,所以走了才是好事。


    有人說安靖才是那個判斷讓誰走讓誰留下的人,有人還說安靖其實是個無情的鋼鐵機器,他隻知道練武和念書,是天生的強者。


    安靖對這些評價不置可否,他並非像是他們想象的那麽無情,也沒有那麽多愁善感。


    在第一次淘汰開始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終究會有許多‘熟悉的人’無法跟上步伐繼而被淘汰。


    他隻是接受,默默地記住。


    這個時候,孩子們的悲傷還是真切,純粹的。


    但隨著時間推移,別離一次次發生,大家的心也逐漸冷漠,堅硬了起來。


    漸漸地,懸命莊的孩子開始認為這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了。


    被留下來,是他們優秀的證明。這令他們慶幸,令他們自豪,而離開的那些人雖然都是朋友,但終究不過是幾個月的相處。


    雖然懷念,但也不至於太過難過。


    重情義的,真的已經成為摯友的,也是期盼著日後下山後還有相聚之日。


    但更多的,是逐漸遺忘。


    隨著訓練烈度逐漸加大,每個人每天都忙於訓練,每日都是疲憊地結束演練,貪婪地進食,大腦一片空白地陷入沉眠。


    沒有人能記住所有離開的人。


    除了安靖。


    從頭到尾,無論是誰離開,安靖都在沉默地觀察,銘記。


    他表麵一言不發,內心卻騰起澎湃的疑惑。


    隻有他,記住了每一個人的臉,所以他才知道,那些離開的人……絕大部分,至少十人有九個是當初沒有壓製住吃獸肉後的衝動,當眾‘咆哮’的人。


    而這些人,恰好也就是對獸肉的吸收效率不夠高,成長速度不夠快的那群人。


    “那些獸肉和藥水,究竟有什麽作用?”


    “而那個提醒我不要靠近藥閣的聲音,究竟是誰?”


    “又為何要提醒我?”


    這就是最近這段時間,安靖心中最大的疑惑。


    不談那個奇異的聲音,自第一次吃凶獸肉後,每隔一旬,莊園的眾少年少女就都能吃到一次凶獸肉,以及草藥藥水。


    忍耐不住獸肉熱力和藥效的孩子越來越少,但或許也是因為如此,孩子們的性格也有了一些改變。


    並不明顯,但的確存在——大家的性格變得愈發沉穩起來。


    但說是沉穩,可能更像是偏激與極端?


    冷靜的會更加冷靜,沉默的會更加沉默,而熱情的表麵會冷漠,可對於真正親近的朋友,也會比之前更加熱情。


    就連安靖都不免有這種感覺,他和顧葉祁和倉廩足的關係越來越好,而其他的孩子也越來越難真正地被安靖認可為朋友。


    他都如此,更何況其他人。


    ——這是獸肉的效果,還是草藥的效果?


    安靖不能確定,他隻是知道,自己的夢越來越不安穩。


    他好幾次半夜從夢中驚醒,總是能聽見奇怪的聲音,有的像是猛獸磨牙切齒,有的像是刀劍鏗鏘鳴動,又有血河奔湧之聲,令怒氣勃發,無端起嗔。


    這些其實不重要,真正的問題在於,懸命莊為什麽這麽做?


    “可能是青春期的原因?”


    安靖猜測:“也可能是‘死士’亦或是天命的覺醒,就需要這種極端的性格?”


    按照年齡,懸命莊收集的孩童大部分都開始進入青春期,來到一個高速成長期。


    凶獸肉可以促進發育,讓人更加強壯有力,而藥水可以壓製衝動,避免孩子們因為青春期衝動而逆反,影響訓練進度,錯過這段高速成長期。


    那些無法壓製住自己衝動的人,就沒有辦法順利度過這段高速成長期,所以才被放棄,送下山。


    安靖畢竟是武家之子,他對自己的身體發育自然很是清楚,懸命莊出於這個層麵考慮,選擇用藥劑壓製並不奇怪。


    而大家的性情改變……在這種與世隔絕的莊園生活,諸多教習講師言傳身教,本就會變得極端。


    至於自己做怪夢,或許也是身體成長帶來的副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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