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靖沒有多話,他低頭,咬下這塊肉。


    最初,牙齒的觸感像是咬到了一塊堅韌的膠皮,但隻要稍稍用力,牙齒切開表層微微焦的肌肉纖維,內裏最滑嫩的肉質就爆開,溢出大量醇香的汁水油脂。


    這種爽口彈牙的感覺無比奇妙,每一口吞咽,都能讓他迅速地感覺到這些肉在他體內消化,分解,化作他身體的養分,而這種滿足感又會迅速化作意猶未盡的貪婪,令安靖不由自主地想要吃下一口……


    感覺隻是瞬息,安靖便食盡了眼前所有的肉,隻剩下被牙啃噬剮淨,白森森的骨。


    “這是……什麽猛獸的肉?”


    正坐在椅上,安靖麵上已經嫣紅一片,隻感覺一股熱辣辣的火力從胸腹中奔流而出,直衝軀幹四肢,勢要沒入甚微,貫徹指端須發之根!


    有一股衝動,讓安靖想要站立起身,放聲大吼,釋放這莫名而來的熱力——而實際上,已經有其他人正在這麽做了。


    一時間,整個食堂都化作了野獸匯聚的園地,各式各樣吼叫和尖嘯回蕩,宛如荒野山嶺。


    “這又是什麽測試?”


    安靖深呼吸,壓製住自己體內這種澎湃的衝動,他注意到,並不是每個人都被這股莫名的衝動支配。


    張盈此刻正在長嘯,他的聲音此刻就像是某種狼的嗥叫,悠長又帶著一股令人顫抖的寒意。


    而一側的顧葉祁則是蜷縮在一旁,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肚子,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不願發出聲音的,和正在發泄熱力的人大概一半一半,可能發泄的人更多一些,但也沒多多少。


    (就讓他們這麽發泄嗎?)


    安靖又深呼吸了幾次,後麵幾次他已經能輕鬆壓下本能的衝動,他好奇地旁觀這一切,精力又分出一半,關注那些教習講師,還有懸命莊的那些‘仆役’。


    他們現在正在一旁等待,和安靖一樣,頗為關切地關注這一切。


    而大概半刻鍾後,隨著氣力用盡,無論是嗥叫累了的孩子還是忍耐熱力的孩子都大概恢複正常後,仆役們便送上一杯杯濃稠的藥汁。


    這藥汁正如之前顧葉祁所說,主材是鐵南芯和冰芒花花籽,凝神靜氣。


    張盈和顧葉祁都沒錯,他們都是對的。


    安靖接過,一口飲盡,味道是純苦,卻有點奇特的爽口,冰芒花花籽煮開後冷卻會膨脹,口感軟嫩,咬碎吞下,便有種冰涼的感覺在口腔炸開。


    之前吞下獸肉造成的燥熱開始逐漸消退,安靖閉上眼,幾個呼吸後,他睜開眼,徹底平靜了下來。


    但那種熱量,那種力量並非是錯覺——那些獸肉絕對不簡單,不是尋常的野獸!


    而其他孩子也大多在飲下藥汁後歇停下來,隻是有些恍惚,似乎也在思考自己之前究竟在做什麽。


    “好了。今天大家都有點興奮,回去好好休息吧。”


    此時,藥莊主走上前來,慈祥地說道:“明日上午歇息,可以不用晨練,大家多睡一會。”


    “隻要表現得好,大家就都有肉吃——表現越好,肉就越多。”


    沒有睡前晚練,眾人回到各自的宿舍,早早地躺下。


    在過去,基本上所有人都一沾枕頭便睡著,但今天卻不可能,所有人都輾轉難眠。


    宿舍就這樣,不由自主地就聊了起來。


    “剛才不知道為什麽,感覺壓製不住……”


    張盈抱怨道,他在安靖的左側,聲音透過竹牆有些朦朧:“我好像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巨狼,忍不住想要發出聲音……那些肉雖然很好吃,但也太奇怪了,我從來沒有吃到過那麽讓人,讓人……讓人覺得有好多力氣的肉!”


    “是。相當不凡。”


    葉修遠在安靖右側,他家中世代讀書,說話都文縐縐的:“此等肉食,我曾在本家年祭時見過,應當是某種蠻荒凶獸之肉。”


    “凶獸?!”張盈聲音提高:“那堪比內息巔峰,甚至內壯武師的凶獸?怎麽可能!”


    他的驚愕不是沒有緣由,因為即便是北疆的獵隊,想要狩獵一隻凶獸也需要花費大力氣,甚至是傷亡。


    如若遇到複數凶獸,甚至整支獵隊都會全軍覆沒。


    但它的肉皮骨筋都是寶物,是許多寶藥大藥,奇械靈具的材料,無論是民間還是官府都會重金收購,隻要能獵到一隻凶獸,就足以讓一支獵隊整年富餘。


    哪怕是張盈,都沒有吃過凶獸肉,而葉修遠也困惑道:“此事也是我疑惑所在,哪怕是本家那邊,四支葉姓大祭,也不過是用一塊稍大些許的凶獸肉和其他牛羊為牲醴。”


    “懸命莊給予我們每人一份,量之大,根本不可思議……”


    “管他那麽多呢。”展風的聲音特別大,剛剛開口,就被安靖在內的所有人齊聲噓下,免得把教習引過來。


    即便如此,他的語氣壓低後也是滿不在乎:“反正比當初當流民好多了,我算是餓夠了。”


    他原本就是明山城的乞兒,因為長的太高總是沒人給錢,但去做工又因為年齡太小沒人肯收,原本養他的老乞丐霜劫時就凍死了,一路能活過來,純粹就是因為撿到什麽吃什麽,運氣好也沒吃到有毒的東西。


    他對懸命莊的觀感極好,在這裏能吃飽飯,鍛煉再累也無所謂,倒不如說能吃飽飯再累死對他而言就是最大的美事。


    這話引起不少人的讚同,畢竟所有人都是從流民營中選出來的,所有人都餓過,很久很久沒吃過肉,沒吃過米,但在懸命莊能吃飽,吃爽,甚至今天這樣吃撐。


    無論怎麽樣,在他們眼中,懸命莊除了人太好讓人害怕沒下一頓外,沒有任何不好之處。


    “我倒是怕這樣的日子過不了太久。”


    倉廩足咂了咂嘴,還在回憶肉的滋味:“那些隱世門派不都這樣嘛?層層篩選,考核測試,條件不好的就扔到外麵。”


    “到時候,就不算是懸命莊弟子,隻能算是懸命莊下人,就和那些仆役叔姨那樣……這樣的好日子,過不久啦!”


    相處了這麽長時間,大家都知道,倉廩足當初的確被家裏籌集重金送到過武院讀書,但讀了兩年就被送回,據說是‘根骨不足’。


    但怎麽可能,倉廩足的根骨被懸命莊認定為上下,僅次於安靖,這令倉廩足極其憤憤不平,總是咬牙念叨都怪那武院導師死要銀子,不給銀子就把他掃地出門。


    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在懸命莊學技有成,回老家——假如老家還在的話——狠狠地揍那導師一頓,讓那狗東西亂說他根骨不足,害的他被老家人看不起。


    倉廩足不是很擔心自己不符合條件,他隻是想要在懸命莊多學一點心法武技。


    “所言甚是。”


    葉修遠讚同倉廩足:“也不知道最後會有多少人留下來呢……安靖大哥肯定是一個。”


    “是吧,靖哥?”其他孩子也起哄道:“咱們可能被淘汰,但你肯定能留下來!”


    “……或許測試早就開始了。”


    安靖不喜歡參與這種話題討論,但既然有人扯到他,他也會開口。


    他在床上翻了個身,直截了當道:“鍛煉的熱心程度,平時的自律程度,身體素質,身高體重,還有能吃多少飯菜,平日什麽時候起床,運動規律不規律……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和‘考核’有關。”


    “今天早點睡吧。”又翻了個身,安靖閉著眼平靜道:“既然莊主讓我們明天休息半天,肯定有道理。”


    “早點休息,多睡一會,也別耽誤了下午的演練。”


    “好的。”“嗯。”“是,大哥!”


    安靖的威望很高,此話一出,整個宿舍都安靜了下來。很快,此起彼伏的呼聲,磨牙聲和夢話就響起。


    而安靖也感覺到身體內部逐漸湧上一陣陣疲乏和渴求……他沒有對藥副使撒謊,看見那些肉時,他的身體本能就在告訴他,這些肉不夠,他吃不飽。


    實際上,他的‘胃’飽了。那些肉沉甸甸的,足夠讓他飽腹。但是他仍然不滿足,這些獸肉隻能暫止饑渴,卻不能讓他的身體心滿意足。


    懷著這樣不知是飽腹還是饑餓的感覺,安靖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晨曦照耀群山,染上金紅。


    安靖揉著眼睛揭開毯子,察覺到自己大概睡遲了一個時辰左右。


    這對他來說很不同尋常,昨天明明比平時還早睡,結果今日還晚起,難怪昨天藥副使說今天不晨練,恐怕絕大部分孩子今天上午都沒辦法起來了。


    (如若是凶獸肉的話,倒也的確可能有此功效。)


    安靖整理衣物,穿上練功服,心中自語:(吃得太飽養分太多就容易困,或許就是這個道理。)


    整個宿舍三十人,安靖掃視一眼,發現除卻自己外所有人都睡得很死,這大概是他們的消化能力遜色於安靖的緣故,也可能是安靖沒真的吃飽的原因。


    但這都無所謂,現在距離中午還有點時間,安靖打算再去晨練一下,恢複一下自己的體能。


    但是,當安靖準備齊全,準備離開宿舍時,他突然發現一件事。


    張盈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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