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的絲絲雲朵飄在漫天星鬥下方,劃過大半個夜空的‘銀河’在山間眺望是難言的美麗。


    夜晚的山麓安靜下來,偶爾響起孤狼的長嚎。


    山間裸露的岩床,是斑斑點點的幾堆篝火,活下來的修道中人幫著同伴調理傷勢,或孤身一人的,躲到角落盤坐運息,欣喜的檢查著上蒼賜予的這份‘獎勵’。


    也有如雲龍這般豪邁的道士,不忌葷酒,拉著鶴龜二老大聲說笑,此時看得出一場大戰之後,眾人心態已然不同。


    畢竟,老天爺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噗噗噗——


    煮沸的稀粥熱氣騰騰,不久,木勺伸進鍋裏,舀了一勺盛在碗中,胖道人吹了吹熱氣,袖子遮掩著碗口,邁著小步飛快快去那邊岩石下方,坐著的幾人。


    “天師,趕緊趁熱,這可是本……我特地給您熬的。”


    燃燒的火堆對麵,陳鳶、青虛、玉晨等人作陪,天師張雙白朝著胖道人笑了笑,雙手將碗接過,“你便是飛鶴提到過的孫正德吧?”


    “是的,天師。”胖道人捏著袍角有些拘謹的笑了笑,“天師我可是仰慕您哪,快快趁熱喝了,味道可熟悉?那可是當初在天師府裏,我從另一個庖人手裏學來的,他可是常給您熬粥。”


    說完,孫正德保持憨笑,卻是挪了下腳,朝一旁的陳鳶湊近,小聲補充一句:“東家,我也仰慕您的。”


    哼。


    陳鳶旁邊是桶火玩的瘋老頭,捋了下亂發,瞥一眼胖道人:“平日也沒見你這般仰慕。”


    “有心了。”


    那邊,張雙白喝了一口氣粥水,味道上確實是天師內廚裏的手藝,不免有些感歎,“一時失察,讓她趁虛而入,惹出這麽多混亂,還連累明光身隕道消,我有過。”


    被控製的這段時間裏,張雙白並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何事,神識就像被流放到了一個荒蕪之地,四麵都是茫茫大海,飛不出,遁不走,日日夜夜隻能在那荒蕪的小島上徘徊,每日還有天空伸下來的金色鐵鏈抽打,以至於神魂受損。


    當清醒之時,他仿佛聽到巨大的雷聲響徹,隨後魂魄飛升一般不由自主的朝天空飛去,破開雲層的刹那,視線便的漆黑,再到神識回攏,已能聽到青虛等人的呼喚。


    眼下聽完這段時日發生的事,張雙白頗為自責,想到明光死在他手上,眼中已有了濕痕。


    “我能回來,此方天地靈根未損,全賴諸位定力相助,張雙白感激不盡!”


    天師放下碗,按著青虛的手起身,朝周圍諸人拱手施禮,四周修道中人也停下動作,紛紛起身回禮。


    “天師莫要客氣,哪裏是為你啊,地脈有損,不也涉及我等?”


    “就是,天師還是好生歇息,那什麽神,已經滾回天上去了。”


    “要我說,此次鬥法能勝,全靠陳道友還有他師父,諸位,不如敬一番?!”


    “對對,陳道友可有酒水?!”


    一幫修道中人紛紛拿過腰間酒袋,一人一袋給碗中添了些許,片刻就是滿滿一碗,雲龍老道端來聞了一下,惹得眾人紛紛叫嚷起來“別偷喝!”“裏麵可是老子上好的仙酒,用的九仙山百年晨露所釀!”


    老道捧著酒碗挪開一步,這才笑嘻嘻的道:“看把你們緊張的。”說著,轉身過去遞給陳鳶,陳鳶也不客氣,畢竟修道中人都是灑脫性子,猶猶豫豫反而落的不喜,他舉起酒水:“那鳶就不客氣了,先飲一口,等會兒再與諸位慢飲。”


    “道友請!”


    “諸位請!”


    陳鳶舉酒朝眾人敬了敬,抿上一口,頓時一股辛辣、回甜、苦澀全都一股腦的衝上味蕾,整張臉都扭曲起來,平日溫和文雅,彬彬有禮,做出這樣的表情,這可把大夥樂得笑出聲來。


    就連徐清風也跟著笑了笑,朝陳鳶舉了舉酒袋,與其餘眾人仰頭大口灌去。


    氣氛一打開,又都是灑脫性子,當即有修士側臥青岩舉著酒袋高歌起來,也有不甘落後的,抽出法劍跳到篝火旁舞起了慢吞吞的劍舞,一時間,笑聲、歌聲、喝彩聲混雜一起,鼓動而出的法力,方圓數十裏的小妖小怪嚇得從棲身之所爬出,仿佛遇上雷劫般連家當都不帶了,屁滾尿流的逃遁遠去。


    “陳鳶,我也要單獨謝你。”


    熱鬧的嘈雜聲裏,篝火間的老人重新坐下來,如此說道,便托袖拱手。陳鳶連忙雙手去托他,“天師不必如此,其實對方之所以這麽做,大多還是因為在下引起。”


    張雙白搖搖頭。


    “那我天師府開派祖師、還有你師父呢?也是因為他們引起?不過一個小肚雞腸,睚眥必報的小人罷了。沒有你,她也會這般做,隻不過是十年、百年之後,到那時可還有如你這般的人將她打退?”


    說話間,瘋老頭丟下枯枝,看到徒弟與天師說話,悄悄拿了地上的酒水,偷笑的挪到徒弟看不到的位置,破破爛爛的袖口遮著半張臉,將那酒一口氣給幹了。


    “天師說的也對,此事不過提前罷了。可惜終究還是讓她逃遁,不知去處。”陳鳶不免有些遺憾,今日與師父雙雙施法,配合頗為默契,兩種不同的雷法合二為一,威力極大,可惜還不足以將那妣壬的神魂擊潰。


    “不知她可否有肉身存世,又或者她神魂居之地在何處。不然,往後她還會再來,而我們也隻能等著她,到時候妣壬準備好了一切,或又有新的謀劃,對我們而言實在太過被動。”


    “你的意思,我們主動尋她?”


    張雙白微微蹙眉,目光看著對麵的陳鳶,也有身影在其背後搖搖晃晃。這話其實他也是認可的,坐以待斃,終究是下策。


    “遍觀古籍,我沒看過有關妣壬的任何信息……或許也有遺漏,待天師府,翻遍藏書,若能找到,第一時間告知你,到時你我還有諸位修道中人再議。”


    “那我便等天師消息。”


    陳鳶拱起手,身後陡然嘭的一聲,回過頭就見師父滿臉通紅,打著酒嗝大喇喇癱在地上,露著憨態傻笑,沒一會兒功夫就睡了過去。


    陳鳶向天師還有青虛他們告罪一聲,將師父抱起,走去牛車那邊,放去裏麵給老人蓋上被褥,卻是沒見著小白蛇的影子,問旁邊側臥酣睡的老牛,後者晃著牛角不知。


    “今日你表現的也不錯,來日修煉有成,我也給予你封正。”


    陳鳶拍拍它腦袋便轉身離開,隻留下兩眼一眨一眨的老牛,已全然沒了睡意,看著遠去篝火那邊的背影,激動的踏著蹄子,腳下傳來一聲‘啪嘰’也沒聽到。


    ‘主人要給俺封正……太好了……就是為什麽說這麽點話,多說一些啊?什麽時候,需要什麽道行,這把俺弄的不上不下,還讓不讓俺踏實的睡個覺啊。’


    踏來踏去的牛蹄旁邊,大蛤蟆吐著舌頭長長的掛在嘴邊,四肢抽搐的擠出一聲:“你踩我做甚……彼其娘之!”


    最後‘呱’的一聲,四肢一癱,昏厥過去。


    ……


    牛車這邊發生的事,陳鳶沒有注意到,回去篝火那邊時,倒是看到鎮海和尚一個人坐在樹下,禪杖插地上,金缽放在旁邊,正盤腿入定,嚅著經文。


    聽到腳步聲,他才停下抖動的嘴唇,手中佛珠也停了下來,抬起臉時,陳鳶帶著一襲微風,在他旁邊坐下。


    “大夥都在熱鬧,你怎麽不去?”


    和尚看著那邊載歌載舞的熱鬧畫麵,搖了搖頭,繼續撥著掌中佛珠,“與其慶祝,不如想想如何盡全功,那妣壬不死,貧僧心中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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