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嘴唇凸出,呲牙咧嘴的孤拐臉。


    瘋老頭不著痕跡的掙脫妖猴的手,繞行兩圈上下打量,抿著嘴晃了幾下腦袋:“不像,老夫弟子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就跟老夫一樣俊美。怎麽可能變成一隻毛茸茸的猴子。”


    不過看到步履和褲子,還是有些遲疑的湊到胡庸身旁低聲道:“你老實告訴我,真是老夫徒弟啊?”


    胡庸看著這個不知危險是何物的老人,肯定的點了點頭。


    瘋老頭向後退了一步,一臉嫌棄的看著對麵的妖猴,片刻,歎了口氣,“你等等。”


    說著,轉身就朝外麵跑去,不多時又回來,手裏多了一件衣裳,在妖猴疑惑的目光裏,給他披上,還從懷裏摸出有些糊了的烤魚,塞到毛茸茸的雙掌裏。


    “拿去吃……你是徒弟,就算變成小猴子,那就為師來照顧你,雖說為師瘋了一點點,但還是聰明的,往後咱爺倆街頭賣藝,你表演猴戲,為師去收錢,日子總是過得去的。”


    老頭瘋言瘋語,語氣卻是誠懇認真。


    妖猴原本還想發作的,可看到身上衣袍,手裏的烤魚,望著麵前走來走去,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的老頭,忽然間心弦好像被撥了一下。


    “師父……”


    嘶啞粗沉的聲音從他那獠牙間低低擠了出來。


    “這位猴兄,你是否先離開陳兄弟的身體,你妖氣過盛,時間一長,他神魂會受損,修為也會毀去。”


    看到那妖猴愣愣出神,胡庸心裏那叫一個急的,再拖延一時半會兒,好不容易交的第一個人類好友,怕是就要變成鬼友了。


    “師父。”那邊妖猴並沒有聽進去,那雙凶戾的杏黃雙目直直的盯著瘋老頭喚了聲。正說話的瘋老頭被打斷話語有些不爽,不過還是‘哎’的答應了一聲,看去麵前妖猴:“喚為師何事?不喜吃魚?沒事,等會兒為師去山裏找找,殺幾個鹿子、豺狼虎豹給你帶回來!”


    話語剛一說完,那低低喚他的妖猴,忽地就在視線裏跪去了地上,重重磕下一頭。


    “哎哎,徒弟,你這是做甚?”


    “猴兄?”


    胡庸也滿臉迷糊,然而下一刻,那磕頭的妖猴漸漸起了變化,渾身絨毛肉眼可見的褪去,露出光潔的皮肉,凸出的猴臉也慢慢平複,重新變成陳鳶的相貌,尖銳黑沉的指甲也退了回去,變回人的手掌。


    “哎,怎麽又變回人了。”


    瘋老頭趕忙上去,揮袖掃開升騰出來的熱氣,將徒弟攙扶起來,看到虛弱的徒弟麵容,讚了一聲:“還是這般看著俊朗,順眼許多。”


    陳鳶看著須髯花白的老臉,擠出一絲笑容,終於支撐不住,一頭栽在師父懷裏。胡庸上來,指尖輕輕貼在好友額頭,頓時鬆了口氣。


    朝瘋老頭道:“沒事,隻是昏厥過去,不過情況也不好,被大妖附身,修為上怕是要受損。”胡庸忽然停下話語,聞了聞,看去老人,“你身上可是有生靈回轉丹?”


    “那就好,那就好。”


    瘋老頭正慶幸的點頭,聽到對方後麵的話,忙問道:“什麽丹?”


    胡庸沒辦法給一個瘋老頭解釋,上前就去摸老人袖子,果然從裏麵翻出一顆紅彤彤的的丹藥來,雖然有些好奇,自己所煉的顆丹藥怎麽跑到老頭身上,不過眼下沒時間去詢問,趕緊攤在掌心,朝著丹藥吹去一口氣。


    頃刻,那顆丹藥隨風化作一縷紅霧,滲入陳鳶口鼻,隨後將其橫抱起來,帶著瘋老頭先出了林子。


    老頭走在一旁,心疼的撐開袖子去給徒弟遮擋雨水,可雨水依舊下著,令得老人朝天大吼:“下你阿母個腿!”


    這方雨勢陡然減小,隨後停了下來。


    看得胡庸微微張著嘴,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


    遠方山勢,狼狽的紅袍身影躺在雨簾裏,睜大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連天的雨線落進眸底。


    修行以來,接連兩次失利讓他心裏羞憤不已。


    可真正讓他在意的,還是那個瘋瘋癲癲的老頭,腦中全是對方護著徒弟的神態,心裏頗為複雜。


    當初,他便是這般跟著師父修行,也是毫不猶豫跟著師父離開天師府,去往那深淵之處,暗無天日的生活,也沒讓他絲毫埋怨。


    可這樣的關切,師父卻從來沒給予過他……


    漸漸的,隨著歲月流逝,時間變得漫長,心裏一點點的有了積怨,再到那件事後,他終於爆發出來。


    但老天終於還是公平的,老頭的修為在到達化神頂峰的時候,遭遇前所未有的天劫,一直隱忍的他,終於等來了機會。


    想必老天也是想要他做一些事情吧,師父在天劫中難以支撐的時候,他趁機給予一擊。


    不過他知道,僅憑自己的力量根本殺不了對方,趁機種下失心咒,令其心智顛倒,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這個咒法,還是師父親自教他的,沒有任何法術可解。


    “師父……”


    紅袍老者撐起身子,捂著受傷的胸口,一瘸一拐的走去林間,看著他布下的法陣其中之一,抬起一腳,將擺放的法器踢飛。


    “還有那妖猴,下一次老夫絕對不會這般輕易敗在你手上!”


    話語間,盡是森然之氣。


    ……


    遠方的細雨還在下著。


    小河旁的雨雲卻在緩緩散去,遠方的法陣失效的一刻,馬車裏呆呆的木雕一個個眨動眼睛,又都活了過來,拖著兵器,紛紛跳出車廂。


    “哇啊啊,氣煞俺了。”張飛拖著長矛來回走了幾步,扯開嗓門叫嚷,“竟被人暗算,困著出不來,打架都撈不到!”


    周圍一片狼藉,關羽翻身下馬,來到瘋老頭守著的身形麵前,大馬金刀的坐去一塊石頭上,闔目撫須,像是在等陳鳶醒過來。


    胡庸好奇的看著一地木雕,蹲下來,去摸一個美女木雕時,旁邊身披大氅、披頭散發的項羽目光頓時露出殺意,這才令他趕緊收回手,有些咋舌,又有些新奇。


    “陳兄弟這是把請神術用到了極致……倒是修道中人少見的。”


    河邊吵吵嚷嚷動靜裏,躺在地上的陳鳶,神識終於回攏過來,睫毛微抖,緩緩睜開眼睛。


    “師父。”


    看到緊張的瘋老頭,陳鳶喚出一聲時,老頭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徒弟哎,跟你說,剛才你變成一隻野猴……哎喲,為師的魚!”


    頓時將徒弟從腿上挪開,丟到地上,拍拍屁股上的泥塵站起來,就往林子裏跑。


    老頭想一出便是一出,陳鳶早就習慣了,笑嗬嗬的坐起身來,看到麵前闔目撫須的關公木雕,拱起手:“見過二爺。”


    那邊,紅臉的木雕睜開鳳目點了點頭,旋即,看著陳鳶片刻:“關某已經知道解圍的是誰了。”


    “不是大聖?”


    陳鳶其實一直被困在身體裏,能清晰的感覺到附身的是何物,可看關羽的神色,似乎又不是。


    “可以算是他,也可以不算。”關羽臉色較為凝重,望著不遠湍急的小河,“有些麻煩了……那是大聖的心魔……不知道他為何要差遣心魔過來給你解圍。”


    雨雲散去,陽光正傾瀉而下。


    陳鳶看著流淌的河水,波光粼粼間,似乎又看到了張開獠牙,黃目凶戾的身影。


    心裏也有些發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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