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關某與翼德身處之地,不過是那方神靈施展的幻象?”


    “張角便是這麽說的,也是與二爺心底的世道別無二致。”


    “哼,黃巾賊……不過關某這回信他。”


    夜風擠進窗縫,立在案上的油燈搖曳,高大的身形闔眼撫著須髯,輕聲道:“不過,關某倒也謝那方神靈,能重見吾兄長,哪怕是假的,心中念想得以滿足。”


    “既然醒來,那二爺何時與三爺回去?”


    “還差一人,光我與翼德還難以支撐……”此時恢複往昔記憶,關羽終究明白需要做什麽,他偏頭看向陳鳶:“最近者,當是那呂布,你可讓他也醒來。”


    庭院並不安靜,不遠的另一間書房還有張飛摟著劉備嚎哭的聲音傳來。陳鳶皺了皺眉頭:“讓溫侯也醒過來?”


    “嗯,但不是這個時候,他性子要強,一直想要出人頭地,光耀門楣,若是這個時候讓他醒來,恐怕不會跟你回去,說不得還要留在此間,靠著後知的記憶,做出一番大事來。”


    “那什麽時候合適?”


    關羽沉默了片刻:“白門樓!”


    呃……


    陳鳶愣了一下,這跨度有點長啊,關羽見陳鳶不說話,以為他是擔心自己與三弟會做什麽事出來,也不惱,撫過長髯笑出聲來。


    “關某與翼德馳騁天下數十年,還有什麽拿不起,放不下的。”


    陳鳶小聲提醒:“上次二爺還念著讓劉皇叔也過來……”


    “哼,關某有說過?你記差了。”


    兩人旋即相視一笑,陳鳶也不再多說什麽,都是人傑,自然知曉要做之事,便打開房門朝關羽告辭。


    “就不跟三爺和皇叔道別了,先走一步。”


    “請!”


    關羽走到簷下,目送走到庭院的身影漸漸化作星點消散夜色之中,他歎了口氣,偏頭看去還有哭聲的書房,眼中又泛起淚漬。


    敲開房門,鐵塔般的黑漢坐在凳上,不停的擦淚,劉備也雙眼通紅,見到二弟進來,急忙起身,“雲長,那陳郎君呢?”


    “他還有事先走了。”


    劉備不由跺了一下腳,重重歎了口氣:“為兄觀他相貌堂堂,談吐不凡,處事不驚,該是有大才之人,你我三人一展豪誌,正該將他留下。”


    ……


    油燈勾勒著兄弟三人身影投在窗欞,遠方的夜色裏,陳鳶走在往南的道路間,周身泛起層層金光,踩著泥濘的道路前行間,天色在眸底迅速變化,白晝、黑夜飛快交替,春去秋來,草青草枯。


    荒蕪的土地漸漸化作了一畝畝田地,袍擺輕搖,步履行走間,田野又被無數鐵蹄、兵鋒化作了荒蕪,走去更遠的方向,嶄新的城牆拔地而起,也經曆風雨留下古舊的斑駁。


    終於時間停了下來,陳鳶也停住腳步,站在山坡上瞭望遠處的城池,一撥撥黑甲的兵鋒猶如交織的洪流穿梭原野。


    下邳。


    白門樓上,那高大如山嶽的身軀終究被繩索捆縛,一臉不甘望去那城樓下首位端坐的矮胖身形,對方著黑底淡紋常服,圓臉短須,同樣正威嚴的看來。


    “溫侯,如今被擒可還有話好說?”


    周圍還有劉備、關張等將。


    那捆縛之人正是溫侯呂布,他扭著被繩捆的發疼的身子,聲音低啞。


    “明公所患不過於布,今已……”後麵的話語還未說完,城牆段上,陡然有士卒喊出話語:“你是何人,敢上城牆!”


    隨後有刀兵碰撞的聲響,那首位之人皺眉偏頭,旁邊一個膀大腰圓的衛士轉身就往那邊過去,下一刻,就嘭的倒飛回來,跌跌撞撞幾步,一屁股坐到了曹操身旁。


    自己身邊這中軍校尉是何等樣,曹操豈會不清楚底細,眼下大驚的站起身,本能按去劍柄,一側端坐的劉備也跟著起來,就見前方城牆段上,層層疊疊的黑甲曹兵像是猴子一般被拋飛摔去人群外麵,一道青衣長袍的身影邁過腳下低吟的士卒,大步而來。


    “此人怎的好生眼熟?!”劉備驚的呼出一聲,他身後左右立著的關張卻是對視一眼,輕笑起來。


    “玄德認得此人?!”曹操眼裏頓有光閃了閃,見起如如入無人之境,心中頗為激動,“玄德,敢問此人乃何人部將,可否招攬過來?”


    此時劉備漸漸看清對方麵容,這才想起十四年前,他見過對方,可對方容貌竟絲毫沒有變化,不由大驚。


    看向身後雲長和翼德,驚問道:“此陳鳶否?”


    關張點頭的同時,陳鳶已來到城樓簷下,那膀大腰圓的許褚嘶吼著就要起身,直接被陳鳶按著腦門又推了回去。


    “許將軍不急,你死後,還會與我相見。”


    言語裏,陳鳶朝一臉驚訝的曹操拱了拱手,又向神色驚詫的劉備笑道:“皇叔別來無恙?”


    “無……無恙……”


    眼下劉備找不到任何言辭來形容心裏的驚駭了,就那麽看著陳鳶走到那邊被捆縛的呂布身前蹲了下去。


    “溫侯,該醒了。”


    “什……”呂布驚愕的看著對麵微笑的年輕人,陡然一道金光在對方指尖亮起,他思緒頓時斷去,整個人忽然垂頭一動不動,僵在了原地。


    片刻。


    忽地一聲大笑響亮的在城樓下傳開,把劉備和曹操嚇了一跳,那方跪伏的身影笑著從地上起來,朝他倆挑了挑下巴。


    “不管如何重來,某家都會輸,也早已想通。”他看向對麵劉備:“玄德,布弟也。那句話今日某家可不會讓你說出來。”


    言罷,向曹操笑道:“趕快套一繩,將我絞死。”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二人都還在發懵狀態,根本不明白呂布這是怎麽了?還未等他倆反應過來,呂布似乎等不急了,朝陳鳶道:“今日白門樓,可無貪生怕死之呂布,某家算是硬氣一回!”


    就著被捆縛的身軀,忽地轉身,直接衝去牆垛,摔去了外麵,直直墜下城牆,傳來‘嘭’的沉悶墜地聲。


    曹操、劉備:“……”


    兩人互相看了看,一時間難以說出半句話來。而此刻,那邊的陳鳶也向關張兩人點了點頭,一拂寬袖,縱身飛去牆垛,投向外麵還飄有細雨的天際,刹那間,爆出一團金光,消失在雨幕之中。


    “此……仙人?”


    曹操快步追至牆垛眺望已消失無蹤的身影,目瞪口呆的望去身後同樣一片鴉雀無聲的兵將。唯有關張兩人將臉撇開,,關羽撫著須髯呈出一副高深莫測;張飛摸著一圈鋼針般的虎須,走去許褚身旁拍拍他肩頭。


    “放心,你死後,到了那邊,俺老張罩你。一起收拾那三姓家奴!”


    癱坐地上的彪壯身形驚駭的看著麵前的張飛,又看看外麵消失的金光,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過隨後,今日的景象被淹沒在了曆史的長河,連一朵浪花都未翻起。


    陳鳶的出現再到消失不過刹那間的事。


    從輪轉台出來,再回到城隍廟天色已經黑盡,城隍攜廟中各司主薄、甘柳二神守在階梯口,見陳鳶出來,頓時鬆了一口氣。


    “真君,你可算回來了。”


    “外麵出了何事?”


    “到沒什麽事,就是動靜差點讓妣壬神察覺。”城隍小心的說著,陪著陳鳶走到城隍廟外,“妣壬監察三界,除了祖乙,就數她最大,當謹慎。”


    妣壬、祖乙二神,當年陳鳶從飛鶴口中知曉過大概,前者在民間祭祀頗多,反而那位祖乙卻很少見。


    說不得那次雷劫,也是妣壬所放……


    不過眼下,陳鳶關心的還是關張他們是否已回來,告辭了屈城隍,駕著金光唰的飛回城中,落地的刹那,就聽吵吵嚷嚷的聲音,老牛和師父一上一下重疊,撅著屁股,腦袋抵在廟門,正從縫隙裏偷看什麽。


    陳鳶直接從旁邊穿進門內,然後,臉上露出了笑容。


    白蛇吊在梁木,朝著下方好奇的吐著信子。


    關羽木雕騎著赤兔拖著刀,一手卷著不知哪兒來的書冊,在廳裏溜達;張飛拉著秦瓊、尉遲恭勾肩搭背,虎視眈眈的看著對麵的張角三兄弟,不時說上一句:“當年俺跟俺兄長,就是先拿他們開的刀,第一仗就刺了一個黃巾賊將下馬!”


    嘀嘀咕咕的言語,氣得那邊三人咬牙切齒,張角揮舞手裏的小木杖猛地跳過去,一杖頭敲在張飛腦門,是‘咚’的一聲脆響。


    張飛轉身跳去馬背挺矛一吼:“叔寶、敬德隨俺操家夥,帶你倆打黃巾賊!”


    遠處,呂布雙手環抱,畫戟依在神台下,仰著臉頗為滿意的看著自己的神像;鬧哄哄的一團裏,還有琴聲漫漫,諸葛亮、周瑜正撫琴對奏;更遠的真君神像腳邊,項羽拉著虞姬木雕坐在邊沿談情說愛,輕輕提著小木腳;


    一襲紅袍外甲的少年將軍,拉著白起、冉閔、祖狄等木雕蹲在地上,畫著一道道地圖,說著快襲的要領。


    也有背著藥簍的老人,燒起小火,熬著藥汁,指頭被燒黑了都沒察覺……


    “都回來了。”


    陳鳶輕笑,緩緩抬起手來,朝廟裏一個個忙著自己事的木雕,拱起手。


    “恭迎諸位世間人傑回來!”


    那邊,關張、秦瓊、呂布等等木雕回過頭,也都朝笑了起來,隨後……繼續忙著自己的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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