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春風剪出了新嫩的枝葉,洛都升平坊隱隱傳出親人過世的嚎哭。


    院外巷子、街沿坐滿了吃席的親戚好友,掛著‘奠’字燈籠的下方,敞開的院門裏,有著兩道撐紙傘的黑影,神色錯愕的看著靈堂內兩個來自真君廟的鬼差,將院中過世的老人帶出了中堂,收去相同的黑傘內。


    “此乃真君香客魂魄,五年來每日虔誠上香,真君曾托夢於她,許諾將來故世,可到真君廟棲息。”


    說完,出來的兩個鬼差撐著油紙傘化作一道陰風散去。周圍吃席的賓客進進出出,或寬慰家眷,或跪坐地上燒起紙錢,好似並未看到轉過身的兩道黑影,甚至還從他們身上直直穿了過去。


    “又被他們搶先了……”


    兩道黑影是城隍廟陰差,奉命帶走生人死後的亡魂是應盡職責,但這幾年,真君廟也多了許多鬼差,其信徒亡故後,必被其廟中鬼差帶回廟裏,以至於本該帶回城隍廟的亡魂少了幾乎一半。


    兩個鬼差撐著油紙傘走出院門,看著對方陰氣消失的方向,其中一張青灰長臉有些不甘。


    “他們信徒越來越多,往後豈不是整個洛都的百姓魂魄都歸他們?城隍也不管管……”


    “莫要讓城隍爺聽到,他小心眼的!”


    “……怕什麽,大不了跟前麵幾個一樣,去真君廟當差。就不明白,那靈顯真君是朝廷封的,城隍也是朝廷封的,怎麽還讓著對方?”


    “一個當今聖上,一個是前朝,能一樣?好了,咱們回城隍廟交……咦,多了好些個古怪法力的人。”


    撐傘的陰差站在街口,望去的方向,一支混雜的隊伍自西市穿過條條街巷而來,隊伍風塵仆仆,多是駱駝、馬匹為主,隻有一輛鑲有西域獨特紋絡的四輪車架,被幾個皮膚黝黑的西域人拉著走在隊伍當中。


    為首的幾匹駱駝上,乘坐的身影服飾各不相同,有男有女,也有好似充滿智慧的西域老者,似乎也察覺到了街口的兩道陰冷氣息,偏過頭來看了一眼,便繼續領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遠去前方街道盡頭。


    “他們當中有五個是修行中人。”那撐傘的陰差輕聲說道:“應該是城隍最近提到過的西域使節團,來中原拜見晉國天子的。”


    “讓修行中人帶隊,看來不懷好意。”


    兩位陰差低聲交談幾句,隨即撐著油紙傘遮擋正明媚的陽光,緩緩飄去城東,準備向緝魂司主薄稟報這趟無功而返的的事。


    路過城門時,幾個衣著道袍的身影負桃木劍、攜拂塵,或腰懸黃布袋子打這邊經過,不時有年長的喚去前麵一個穿著灰色道袍的少女慢點,後者俏皮拉著下眼皮,吐出舌頭朝他們做了一個鬼臉。


    “幾位師兄快點,一路上慢吞吞的。”


    少女笑嘻嘻的看到幾個年長她三四十的師兄們嚴肅的看來,將手負在背後,連忙轉過身去,望著進出城門的長隊。她記得這裏,五年前就是從這裏出來,一路北上,如今再回來,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若有機會,她想回一趟鶴州,去黃泥鎮祭拜雙親,她不擔心父母的墳荒蕪,時常會用師父給的零食,賄賂要出門做法事,或去某個地方降妖的師兄師弟,經過黃泥鎮幫忙打理一遍。


    日子久了,少女終究是想親自回去看看的,這次回來,她也想去那真君廟看看那位大哥哥,聽說回山的師兄弟說真君廟靈驗,應該是那個人的魂魄棲息在廟中。


    她如今修道小成,是能看到陰魂的,那就能重新看到大哥哥了。


    少女這樣想著,抬頭直接從兩道黑影當中穿了過去,一時間,她張了張嘴,下意識的就去摸腰間的小黃兜,裏麵是下山前師父給她的法寶。


    “小師妹,不可!”過來的一位師兄,年約四十有餘,喊一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叫師妹,讓周圍對待入城的百姓、商販詫異的望過來。


    跟著過來的幾位道長大抵已經習慣了旁人這種目光,誰叫少女輩分高呢。


    “剛剛飄過去不是陰魂嗎?光天化日之下,舉著傘就敢四處亂走?!”少女鼓圓了杏目,看著飄遠了的兩道黑影,其中一個鬼竟還回頭挑釁的看來一眼,氣得少女伸手摸去黃布兜,最後還是被兩個師兄捏著兩臂架進了城門。


    “那是洛都城隍麾下陰差,是得了城隍令,可打傘在白日走動,引領亡魂回城隍廟去賞罰、輪回。”


    “原來是這樣啊。”少女恍然大悟,摸著下巴,撇嘴思索了一下:“那……為什麽沒見他們引領陰魂回去?難道是半路將陰魂吃了?”


    幾位道長抬手拍去額頭,是‘啪’的齊齊一聲。


    對眼前這位小師妹,他們一路上已頭疼不已,什麽都要問,‘這個為什麽?’‘那個為什麽?’見到懷有身孕的婦人,也忍不住問他們,讓這群出家人如何回答這個?


    “算了算了,不難為幾位師兄了!”


    少女頗為大氣的擺了擺手,邁著小步一蹦一跳的去牽著一個道長的衣袖,嚇得後者本能的躲開,倒不是怕她搞怪,而是怕又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聽聞,上次有位師兄,被師妹接連幾個問題,問的差點道心失穩,影響修行。


    “師妹,你又要做什麽?”那道長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做什麽,就是不認識路,跟著你們一起走。”少女晃著發髻,將兩袖擺了擺去,頗為俏皮可愛。


    他們這次來洛都,是天師之令,聽聞西域幾國使臣過來參拜天子,駐守西域的同門也告知,其中有數人身懷修為,怕對皇帝不利,便派了他們幾人下來,順道也將這個在天師府無法無天的少女一並給帶下山走走,增長一些閱曆。


    幾人到了洛都下榻的天師府別苑,還沒等幾人屁股坐熱,少女便要拉著他們去街上逛逛,其實幾人心裏清楚,她這是要去真君廟。


    “走吧,一起去。”


    名叫明徽的道長點點頭,叫上另外一個,三人一起出了別苑大門,路上也不用問路,瞧見頭纏黃巾的信徒,便能一路找到真君廟。


    遠遠的,三人相隔一條街便看到了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猶如傘蓋將下方小半條街都遮擋下來,這已是京城第一景了,有遠道而來的商旅,要觀景色,必來大樹下近距離欣賞一番,若信神靈之人,則會上一炷香才離開。


    “非靈氣充盈之地,能長這般大,此樹當真吸香火之力甚多,就是不知何種樹木。”


    “天地之物繁多,你我不過觀其皮毛罷了。”


    明徽與另一個道長輕聲說著,前麵的少女抬頭望著延伸到這邊的樹梢驚奇連連,口中‘哇’個不停。


    到的廟前,已是人山人海,曾經的街道早已左右擴寬了兩丈,容納更多的人通行,也方便小攤小販能有擺設攤點,賣些錢財養家糊口,這也是真君廟的廟祝特地向府衙遞出的請求,讓不少百姓、攤販大有好感。


    “那三人……”


    明徽望著前方聚攏的人堆裏麵,頭纏黃巾,內置皮甲,外罩陰陽黃袍的三人微微蹙眉,其中拄著符杖的老者,讓他感覺到對方身上的修為,傾向道家正統,就是看不出出處哪家哪派。


    這時的少女擠在人堆裏,旁人見她一身道士打扮,頗為恭敬的讓了讓道,方才輕巧的穿行過去,少女借著道法,朝周圍查看,並未發現大哥哥的身影,甚至連感覺都感覺不到,頗有些喪氣。


    “這位道姑,讓一讓。”


    一個香客禮貌的拱拱手,讓駐足垂頭的少女讓一下,便上前上香,那少女這才發現廟門口多了一個木架,上麵一道衣衫襤褸的身影站在上麵,單腳而立,雙臂揮展捧著兩盞長明燈,指間縫隙、耳孔、鼻孔都插著香燭,待那香客敬來的香燭,都被老人招手讓對方拿來,捏在手中繼續保持不動。


    “大師傅?!”少女脆生生的叫了一聲。


    那上方的老人撩了撩亂發,仔細上下打量麵前的少女,狐疑的眯起眼睛,嫌棄的將臉拉開些許,少女有些急了,指著自己:“大師傅,我是巧兒啊!”


    說著,還比劃了當年從兜裏掏出炒豆,被他搶去的動作:“大師傅,記起來了嗎?”


    “啊!!!”


    瘋老頭恍然大悟的拿手點了點,隨即搖頭,聲音幹脆:“沒有。”


    “那你在這做什麽?!”巧兒頗有些挫敗的感覺,不過還是好奇老人怎麽一個人在這。那邊,老人往後撩了一下頭發,被人問到這個問題,頗為自豪的指了指裏麵,“當然是替老夫徒弟受些香火啊,就是味道太嗆人,有些受不了。”


    “那……大哥哥在哪裏?”


    “不知道。”


    瘋老頭連連擺頭,將少女一把推開:“自個兒玩去,老夫還要忙一會兒。”


    言罷,縱身又跳上木架,換了一個姿態,彷如神台上的神像,露出一副莊嚴神色。


    惹得下麵的巧兒,掩嘴輕笑。


    趕過來的明徽兩人則看著木架上變化造型的老人,仔細端詳容貌,不由驚訝起來,這不是陳鳶的師父嗎?


    怎的好端端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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