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壤蘭洮州地界,地勢漸漸拔高,視野間多是橫川大脈,枯黃遍野,顯得蒼涼而雄壯。


    一道道山,一道道梁上,泥路蜿蜒,黑壓壓的人群拖家帶口,或趕著驢車、牽著牛羊倉惶南下擁擠過道路,不時有騎馬的身影揮舞鞭子奔馳而來,沿途大呼眾人讓路。


    “我乃靈渠令使,有百裏加急公文,還望大夥讓開一條道!”


    馬匹如逆水行走,擁擠攘攘熙熙的人群裏,有被人撞倒,頓時引起混亂,背著籮筐的婦人哭喊跑去攙扶跌倒的丈夫,筐中的孩童髒兮兮的臉蛋放聲大哭;也有路人上前去揪令騎理論,被護公文的騎士一鞭抽在臉上。


    混亂更大了,陳鳶拉著牛車走在另外一條道上,遠遠望去對麵發生的混亂,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沮乞人揮兵東進,破玉澗關,月餘前洛都抽調涼隴兵馬,才至半路,沮乞人趁勢連破甘沙、瓜二州,向東南直逼廣威,隨後被擋在城下久攻不克。


    如今事態怎麽樣了,陳鳶也不知,隻是聽聞從蘭洮逃來的百姓說起一些,大多都是碎裂的訊息。


    再往前,天色漸漸收斂了光芒,下起淅淅瀝瀝的秋雨來,由西北往東南方向,道路間多是逃難的人,馱著家當的馱馬、抱著孩子的婦人、路邊歇息的老人,也有穿著衙門服飾的差役冒著雨水精神萎靡的維持僅有的一點秩序。


    待過了兩座小縣,幾個鄉鎮,人煙變得稀少了,往日牧羊放馬之地,遍地都是漸黃的青草,遠方的村落也沒了生氣,偶爾有一兩道身影都是,發髻花白的老人,坐在村口,唱起黃泥地裏的民謠,淒淒涼涼的哀怨,在這片死氣沉沉裏,顯得詭異。


    到的虎支州時,陳鳶再次遇上那個令騎,鼻青臉腫的坐在路旁石頭上歇息,順便擦拭傷口,隱隱還有哽咽的抽泣。


    一旁的馬匹已經瘸了,臥在地上發出悲鳴。


    低泣的騎士聽到車軸轉動的呻吟,連忙擦了下眼角,方才抬起臉來,見是一個青灰衣袍的年輕人正將牛車停下,朝他過來,急忙按去刀柄,警惕的起身:“做什麽的?!”


    “在下滄瀾江青山縣人士,聽聞西北鬧胡,便一路趕來,想要盡一份力!”


    多數百姓都在逃亡,若說自己跑來表演木雕戲,估摸隻會加劇別人的猜忌,倒不如說是來參軍,盡一份力來的可靠。


    “你是伶人?”


    見車中多是木偶擺放,那令騎詫異的看了看麵前的年輕人,慢慢鬆開了刀柄,插回鞘裏,神色嚴肅的揮手讓他離開。


    “若你都要上戰場,那我等兵將豈不是浪費朝廷米糧,手中鋼刀?小兄弟還是趕緊跟他們一起逃命,西北之地隻要當兵的沒死完,就絕不會讓出一寸土地。”


    “可你馬匹已經跑不動了,正好我有牛車,總比徒步強上許多,我送你過去。”


    那人回頭看了一下跑了百多裏路的坐騎,若不是難民裏,被人無意劃傷,還不至於又奔馳十多裏,折了馬蹄子。


    猶豫了片刻,騎士點了點頭:“軍情緊急,那我便坐你車先行,隻是能否讓老牛跑快些,明日一早抵達廣威。”


    “這麽急?”


    那人一上車,陳鳶便揮開鞭子假意的抽了一記,老牛會意的邁開蹄子,以它現在的道行,一個車廂外加三人,想要加快速度並不是難事。


    車攆上,令騎有些焦急,可攜帶的加急公文又怎能告訴旁人,便啞口不語。一旁,陳鳶大抵明白他職責所在,也不再追問,揮鞭加快速度的同時,問去那邊的情況。


    “眼下廣威可守得住?沮乞人怎的勢如破竹?”


    局勢上,那漢子倒也能說,他咬牙切齒看著外麵頹敗的山勢,低聲罵了一句:“狗曰的胡人,養不熟的狼,跟樾劼人聯手,那邊南下攻打洛都,這邊,他們冒充商隊,詐開了玉澗關,若非這些年朝廷混亂,咱們邊軍也不至於這般憋屈。還有那些婆刹那國祭師,每每攻城,都有這些胡人祭師身影,好在天師府的道長們趕到,才在廣威城止住他們攻勢。”


    一路講出的始末之中,陳鳶這才知道,婆刹那是沮乞人的國名,與樾劼人的部落不同,婆刹那是西域大國,約一百九十多萬戶,國人棕發白膚,眼眶深陷,眸子偏綠,又被邊軍常叫做綠眼胡,遍布西域,好勇鬥狠不說,國中盛行祭師,常戴詭異麵具,身披野獸毛皮、腰纏小鼓,以蟾舞為介,喚神明相助,或做法咒殺他人。


    他們也能喚神明?


    等等……若有西域,那西域之外,肯定還有其他國家、人種……那會不會神靈也不一樣?


    想到這裏,陳鳶愣了愣,隨即笑起來,那可就有意思了。


    “你帶好路,明日一早,該是能到廣威。”


    叮囑了一句,老牛翻了翻白眼,隻得將牛蹄越翻越快,就在牛車駛往西北的方向之中,淅淅瀝瀝秋雨在雲端的日頭傾斜西麵時,漸漸收住。


    名叫廣威的城池外,戈壁、綠洲紮著一頂頂帳篷,像是白色的墳包在呼嘯的沙風裏起伏。


    頭裹白巾的沮乞人巡邏而過,遠處的圓頂帳篷裏,名叫薩圖克的統領正與麾下將士商議接下來的攻城,附近一張軟墊大椅上,麵遮黃紗的棕發女子,穩穩端坐,手足腕佩戴銀色飾品外,雙耳、鼻翼也有飾品穿在上麵。


    一雙碧綠的眸子此時正深邃的看著商議明日攻城的軍中將領。


    心有所感,西域女子看去帳口,一個腰挎彎刀的婆刹那士卒匆匆進來,手中有一物,碧玉輕巧。


    “漢人的玉佩?”


    薩圖克皺起眉頭,在手中來回把玩,“誰給你的?”


    “不知道,就見它被人扔了過來。”


    士兵說話的同時,那邊端坐的女子,看著那玉佩,讓薩圖克給她,後者雙手將玉佩捧在掌心,躬身交給這位祭師。


    “古蘭朵,這是何物?”


    “漢人國度裏的法器。”那女子抬手輕輕從那玉佩上一拂,上麵頓時傳出一段中正的聲音,聲音很小,但也足夠薩圖克和這位叫古蘭朵的祭師聽的清楚。


    兩人對視一眼,有些不可思議,古蘭朵忽地笑起來。


    “漢人之中,也有叛徒。那就試試吧,你說呢,薩圖克統領。”


    那位濃須高鼻的統領,點了點頭,跟著笑起來。


    “那就試一試,說不定還真有漢人願意幫助婆刹那完成偉大的功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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