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啪啪的打在窗欞。


    陳鳶掰開火折子,在吹起的火星前打了一個響指,豆大的焰苗在食指與拇指中間憑空燃起,隨即輕輕一彈,豆焰飄在半空落在燈芯,片刻,房裏漸漸泛起了暖黃。


    自破廟裏將三術法訣合在一起後,他發現對於術法、法力的控製越發嫻熟,看待普普通通的一草一木、天空浮雲,有了些許微妙的感觀,就好像原本熟悉的世界,有著另外的不同。


    比如一麵鏡子倒映出他麵容,如今卻是多了一麵,能看到後腦勺一般。


    想著,他去外麵打了井水過來,服侍師父洗漱睡下,聽著外頭花嘩嘩雨水,他也有些疲了,便將木壇放去窗欞,轉身與師父躺到一塊。


    “有古怪!”


    瘋老頭忽然翻坐起來,吹胡子瞪眼的看著床尾,然後,呯的躺下去,一隻腳搭在徒弟雙腿上,磨著牙,發出模糊的夢囈:“徒弟哎……為師想吃燒鵝……叫胖道士去抓一隻來……”


    “弟子知道這裏有古怪,好了,師父乖,等雨住了,我就叫胖道人去抓一隻給師父解解饞。”


    老人其實一直都有洗澡,就是那身破爛衣裳死活都不換,本來以為會有惡臭,可一路走到眼下,陳鳶都沒覺得衣衫有過臭味。


    大抵覺得應該是師父以前煉製的寶衣之類的,隻是破成了這樣,還能這麽神奇,可見這衣裳完好之時,絕對比之前那女子的鈴鐺法寶還要來的厲害。


    至於此間事,不過一隻小妖罷了。


    安撫師父睡下,陳鳶打了哈欠,翻了一個身,聽著噠噠的雨聲拍打窗欞,也迷迷糊糊的瞌睡起來。


    ……


    雨簾掛在屋簷漸在房門,相隔不遠的三間房裏,七八個漢子光著膀子擠在一起,呼嚕聲此起彼伏。


    相鄰的另一間相對安靜,那中年書生靠著油燈,斯文的翻著書卷。


    燈火陡然搖了搖,書生抬起臉看了看外麵,雨聲裏有著‘啪啪’的羽翅扇動的動靜,書生頓時吹熄了燈火,翻去床上。


    此時,相鄰的那間房裏,七八擠在一起的漢子並未察覺,其中有人不知是不是感到冷意,搓了搓膀子,迷迷糊糊的醒過來。


    “要補腎氣了……大半夜被尿憋醒。”


    模糊呢喃一句,醒來的漢子打著哈欠,忘記了村裏人的叮囑,拉開門扇徑直走了出去,冰涼的水汽撲在臉上、身上,頓時打了一個激靈,冒著雨水走到停靠的車輛後麵,拉開褲子就往田裏嘩嘩的放起水。


    黑夜裏,還有瑩黃的光芒亮著,漢子偏頭瞥了一眼,嘟囔道:“大半夜還點燈,真不知節省……還是兩盞。”


    啊兒啊啊~


    被油布紙罩著的幾頭驢忽然叫了幾聲,不安的攢動。


    “叫什麽叫,吵人睡覺,不得打幾鞭!”


    放水聲收住,漢子握著什麽上下抖了幾下,打著激靈,罵罵咧咧的提上褲子轉身回屋,剛走兩步,下意識的看去誰家還亮著燈火。


    瑩黃的燈光早已不在,傳來的是幾聲咳嗽。


    咳咳……


    “誰在哪兒?”


    雨聲較大,聽得不是很清楚,那漢子捂著發髻跑到簷下,朝那邊挪了挪,探頭小聲喊道:“可是今日茶肆的店家?”


    咳咳……


    又是兩聲咳嗽,隨即有沙啞的聲音從那竹林間傳來:“是我。”


    漢子又挪了挪,一隻腳站到了屋簷外,朝那邊張望,昏暗中好像確有一團黑影縮在那。


    “你不在自個兒家,怎麽跑這兒來了?”


    “跟家裏老婆子吵了一架,被趕出來了,村裏人又都睡下,不好意思打攪,就躲到竹林避雨。哪知道風大,雨吹進來,把衣裳全打濕了,可能染了風寒,咳嗽幾聲把你嚇到了,實在抱歉。”


    那黑影說著話,像是腳麻了,蹲在地上換了換方向。


    “哎喲,得風寒可就麻煩了,要不到咱們這屋擠一擠?都是糙老爺們兒,擠一擠說不得就將你風寒擠走了。”


    “也是這個理……你過來摻一下,我腳麻了。”


    “來了來了!”


    那漢子出了屋簷就朝那邊跑去,那團黑影動了一下像是要起來的瞬間,原本跑來的漢子,邁出幾步忽然調頭回去。


    “天黑看不見路,我去屋裏點了燈過來。”


    他跑回屋簷轉頭跟竹林那邊說起時,看到的卻是那團黑影陡然變寬了一丈多,露出一雙瑩黃大眼,那橫張開去的是一對漆黑的羽翼。


    “妖……妖怪!”


    漢子腦子裏頓時嗡了一下,想到之前茶肆老漢所說,吞了吞口水,轉身就跑,衝去自己那間屋子,然而,房門還沒等他過來,無風自闔,嘭的一聲關上。


    嘭嘭嘭!


    他瘋狂拍打門板,可裏麵人好像聽不到,門也如何使勁都打不開,漢子不停拍門,不停偏頭看去竹林,那瑩黃眼睛在雨夜裏極為明亮。


    嘩!


    黑影蹦跳一下,踩著地上水聲朝這邊過來,露出粗長的灰黑鳥喙。


    那漢子嚇得褲襠都有水漬滴出來了,忽然想起天黑時,那書生所說的話,下意識的看向盡頭那間緊閉的房門,他靠著門扇、牆壁挪了兩步,拔腿就往那邊狂奔,大喊:“先生,救命!”


    他這一反應,讓雨中的黑影也跟著動了起來,張開一對羽翅唰的飛過來,張開鳥喙時,下身探出雙足,足間四指,形如鐵爪。


    “啊啊啊——”漢子嚇得大叫,直接癱軟坐去地上。


    叫聲淒厲回響雨夜的刹那,不遠停靠的牛車,老牛抬起頭來,眸中好似電光閃過,正欲起身,車廂陡然彈開,一道青光耀如匹練,唰的衝了出來,隱約間能見一小人兒潛於光中,手握大刀,麵若重棗,照著展翅的妖物就是一刀劈下。


    噗!


    血光四濺。


    淒厲的鳥鳴響徹,展翅的黑影嘭的撞進對麵屋簷下,那邊青光縮回,那車廂頓時恢複原狀。


    啪啪……


    黑影瘋狂拍著一邊羽翅在地上撲騰顛擺發出陣陣尖銳嘶鳴。


    稍遠一點,癱坐地上的漢子還沒來得及看黑影是何物,上方的窗欞忽然打開,就見霧氣嫋嫋間,探出一張碩大的橢圓長臉,灰白長臉裂開大口,露出滿嘴尖牙,一口含去還在掙紮的黑影……


    那人看到這一幕,終於承受不住了,兩眼一翻,咚的一下磕在牆上,腦袋頓時一偏,昏厥了過去。


    嘩嘩的雨聲蔓延黑夜,到的天光漸漸青冥,雨勢漸小,房門吱嘎一聲打開,陳鳶打著哈欠出來,看到昏厥的漢子,以及地上那團黑物搖了搖頭。


    回屋拿了木壇,叫上睡眼朦朧的師父趕著牛車,冒雨離開。不久之後,村裏雞鳴響亮,漸漸有了人聲。


    有人出屋裏出來,看到簷下的情景,發出驚恐的大叫。


    聞訊而來的村人,還有六個漢子從房裏衝出,一個個頓時臉色發白,就見昏厥的同伴不遠,一隻如同圓桌般大的黑鳥趴在那,一隻羽翅落在院裏,殘留積水裏的血跡散發出一股惡臭。


    過去幾人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同伴鼻息,見還活著,連忙將其抬回屋裏,有村人燒了溫水過來灌下,昏厥的漢子這才漸漸蘇醒。


    他躺在鋪上,過了好一陣才緩過氣,說起昨夜遇到的事。


    “……我已無去路,這才想起隔壁那位書生說,遇到不好的事,就朝那趕牛車的人房前靠,然後,就見牛車射出一道青光,觸折了那妖怪翅膀……”


    聽完同伴的講訴,同來的幾個漢子麵麵相覷,想到要是起夜的是自己,會不會想到朝趕牛車的人那屋跑都不知,想到此處,不免又是一陣後怕。


    “快扶我起來。”那漢子恢複了些許,就要起床去拜見那屋的高人,一旁的同伴將他按回去:“那屋的高人早就不見了,可能天一亮就走了。”


    一想到昨日還能跟那高人在一個茶肆裏喝茶吹噓,當真是一場奇遇,足夠拿出去向人炫耀了。


    “哦對了,那書生能提醒咱們,說不得也是高人!”


    這時有同伴響起隔壁的書生,一幫漢子頓時前前後後跑了過去,可惜敲開房門,裏麵被褥疊的整齊,早就空無一人。


    屋外的村民聚集的越來越多,看到簷下那隻大黑鳥不免感到害怕。


    “怪不得老是有人莫名不見了,定是這大鳥作怪。”


    “這鳥多半是隔壁村找不到了,才跑到咱們這來的!”


    “唉,幸好有高人路過咱們村。”


    “那這鳥怎麽……處理,可是拿去埋了?”


    “它吃人,咱們為何不能吃它?!”


    “快快去燒一鍋熱水,拔毛清燉!叫隔壁村的一起來喝上一口湯!”


    這年頭不好,收成自然也不佳,官府又有重稅,不少人家都吃不飽飯,餓極了的人,哪裏還管是不是妖。


    片刻不到,大屋前架起了一口大鍋……


    ……


    此時的陳鳶正坐著牛車碾過漫有積水的路麵,雨勢稍小,但暴漲的河道水勢還未消減,至少還需要一兩日。


    “兄台不多等等?”這時身後有人叫他,陳鳶停了停牛車回頭看去,就見之前那中年書生挎著包袱撐著油紙傘,笑嗬嗬的從雨中走來,拱手揖了一禮:“不知可否搭在下一程?”


    陳鳶打量眼前的書生,跟著笑了笑。


    “自然可以,上來吧。”


    “在下姓胡,名庸,字敬堯。”上車前,那書生恭敬的報了名諱,摟著包袱輕巧的上了車攆坐到陳鳶一旁。


    看到裏麵的瘋老頭,禮貌的拱手笑了笑。老頭沒搭理他,瞥了眼繼續躺在裏麵睡回籠覺。


    “這是我師父。”陳鳶笑著說道,旋即,也報了自己姓名。旋即,抖了抖韁繩,說了句:“坐穩。”


    便帶著那書生穿過這片雨幕往北的道路過去,一路上,兩人一言一語的隨意聊著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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