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


    乙支家族退出新城,讓新城的權力格局進行了大洗牌。


    原本新城的第一豪族柳家被放逐,陳家則取而代之。陳有言的祖父陳安東以獄曹參軍升任新城郡丞,成為掌握新城行政實權的大吏。


    陳有言父親早逝,陳有言很早就接過了本屬於父親的的職責。陳安東也有意將未來陳家的大權交到他手上,從小就將他帶在身邊,用心教誨,認真培養。


    這麽些年,陳有言也沒有辜負陳安東的期望,一直做得很好。包括和柳家孫女的親事,他其實也是暗中授意的。


    陳安東的咳嗽聲此起彼伏的在屋子裏傳出來,這是一個看上去很慈祥的老人。


    不過因為早年在戰場上的傷兵,已經臥床二十餘年了。


    他半躺在軟塌上,一名看上去麵容姣好的中年女子端著一碗藥,正在給陳安東喂藥。


    這名女子作為陳安東的姬妾,照顧陳安東的起居已經有十多年,她清楚地知道陳安東的每一個習慣和喜好。


    陳有言戰戰兢兢的跪在屋子裏,屋子裏有些涼。


    陳安東不喜炎熱,因此屋子裏並未燒炭。


    “孽畜啊,你為什麽沒有死戰殉國,你還回來做什麽?淵蓋承績三千大軍覆亡,僅剩你一人平安歸來,就算我陳家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說,你以為淵蓋霸會放過陳家?”


    他每說一句話,就咳嗽一聲,想來病的不輕。


    陳有言是陳家嫡孫,向來受到陳家老太爺喜愛,隻是,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陳安東也手足無措。


    “祖父,孫兒也是沒有辦法,孫兒也想死戰殉國,為家族掙一個忠心為國的美名。孫兒非是不願,實為不能啊。淵蓋承績帳下的高陣也活著,賀若懷心說了,就算我死了,他隻需要將高陣放回來,照樣潑我陳家一身的汙水,那孫兒死或不死,又有什麽分別?”


    陳有言說這話的時候,聲淚俱下。


    “而且,孫兒這樣做,也是有原因的。柳建柱投效了賀若懷心,家中子弟皆得到重用,所以,對我陳家而言,這並非一條絕路。”


    陳有言話音剛落,陳安東已經從中年貴婦手中一把奪過盛藥的碗,朝陳有言扔了過來,藥碗準確無誤的砸在賀若懷心的額頭上,直接將陳有言砸的頭破血流。


    “你···你個畜生,我之前怎麽沒看清楚你是這麽一個沒用的東西。你還在替你的貪生怕死開脫,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和淵蓋家已經綁在了一輛戰車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嘛!我苦心培養你這麽多年,難道你連眼前的形勢都看不清楚?遠水解不了近渴,於我們而言,高句麗是比隋國更安全的選擇,難道你看不出來?”


    陳有言搖搖頭,道:“祖父,我豈能不知,可形勢比人強,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我也不得不做這個選擇。”


    陳安東眸子裏露出幾分絕望的表情,他知道,這個孫兒終究還是錯付了。


    若他真的戰死在候城堡下,那對他們家族來說隻是失去了一個繼承人而已。他們還有很多的繼承人,他們在新城的權勢,在淵蓋家族心中地位,在高句麗朝廷中的分量都會得到增長。可是他沒死,不僅沒死,還卑微的活著,投靠了隋軍,這是要將他們陳家逼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啊。


    新城之中,那麽多雙眼睛盯著,想將陳家踩在腳下的人不知凡幾,這逆子怎麽就看不清楚呢。


    “你下去吧,我想靜一靜。”陳安東不想再和他多費唇舌。


    陳有言抬起頭,兩股戰戰的看了祖父一眼,道:“祖父,那淵蓋常安將軍那邊,孫兒該怎麽說?”


    “你先下去吧,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說。”


    “是。”看到祖父終究不願意現在就做決定,陳有言沒有多逗留,告辭退出了屋子。


    等陳有言離開,陳安東一隻手錘著床榻,對身旁的中年女人說道:“去讓張伯進來吧。”


    中年女人是陳安東的姬妾,姓尤,陳府中人呼之為尤氏,頗受陳安東的寵愛。


    尤氏點點頭,她離開之後,將管家張伯叫了進來,所有的丫鬟小廝都被遣出去。


    屋子裏隻留下尤氏和張伯兩人。


    尤氏替陳安東輕輕錘著腿,陳安東臉色鐵青看著張管家說道:“查清楚了沒有,有沒有尾巴?”


    張伯看上去陰沉的可怕。


    “老奴已經查清楚了,公子身後沒有尾巴。”


    “唉,這個逆子這次將我陳家真是推到了亡家滅族的境地啊!”


    張伯疑惑地看著陳安東,低聲道:“老爺,難道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嘛?就算淵蓋承績全軍覆亡,公子活著回來也不奇怪啊。”


    “你不知道,賀若懷心還留著後手啊,那個叫高陣的校尉也被俘虜,若是這逆子活著,賀若懷心隻需要將高陣放歸,我陳家豈有全身而退的道理。”他這才感覺到整個隋軍將領的可怕,謀算之深,讓他這個浸潤權力漩渦多年的老者都不得不佩服啊。


    怪不得淵蓋承績會全軍覆沒,兵敗身死。


    敗的並不冤枉。


    “那老爺的意思是?”張伯驚詫的問了一句,


    陳安東道:“事情還未崩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今之際,隻能棄車保帥,壯士斷腕了!”他咬著牙說出了一句話,不僅張伯嚇了一跳,就連身旁捏腿的尤氏也微微一顫。


    “老爺的意思是?”他看著這個老人,好像又回到了當年的嗜血模樣。


    “隻要言兒殉國,我陳家和淵蓋家的姻親關係隻會更加親密,我陳家在新城的地位也才能更加穩固,舍一人而全家族,我也隻能這麽做了!”


    隻要陳有言以身殉國,就算高陣活著,他一個人的話,不足采信。總不能讓一個死人起來反駁,這反而會讓淵蓋霸相信,陳家並非謀反之徒。


    至於高陣,也就沒用了。


    這個死結也能自然的解開。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陳安東如今隻能食孫以保全家族了。


    張伯驚詫之餘,仍舊不忍心,道:“老爺,公子可是老爺捧在手心裏長大的,老爺不止一次說過他是陳家的希望,難道真就沒有辦法了嘛!”


    陳安東忍不住又咳嗽一聲,言語都有些不流暢:“若有別的辦法,我還會這般無助嗎?去準備吧,這條路總要走的,他能為我陳家的前途獻身,也不枉這麽多年老夫對他的偏愛了。”


    尤氏低著頭,仿佛這件事與他無關一般。


    燈火閃爍,隻留下陳安東孤單的影子映在窗前,還有那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在屋子裏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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