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


    門被緩緩推開,李燕雲與尹貞秀一前一後的行進禪房,映入娘倆眼簾的,乃是一個腰背挺直,雙腿盤坐,身披袈裟的身影。


    李燕雲愣住了。


    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便望向身旁的娘親尹貞秀,隻見她美麗的玉麵早已被淚水浸染,一雙靈動的水眸,望著了塵和尚的背影。


    似是光見到背影,她就深感熟悉。


    她鮮嫩的唇瓣顫抖,很是激動。


    禪房門,被外麵的黑衣人關上之際。


    尹貞秀再也無法掩飾忐忑不已的心情,她嬌軀一沉。


    淚流滿麵的跪下道:“臣妾,叩見皇上!”她又望著發呆的李燕雲,厲聲道:“還不給你父皇跪下。”


    瞧尹貞秀的表情。


    看來眼前這個定然是隆遠皇帝李文雄無疑,自己給他跪下,也符合情理。


    “是!娘親。”


    應了一聲後。


    李燕雲臉色肅然,忙朝了塵和尚的身影跪下,這好似是自己少有的雙膝著地:“兒臣李燕雲,叩見父皇!”


    那盤腿坐在蒲團的了塵和尚。


    他沉默半晌。


    然後。


    顫抖的手,緩緩放下敲木魚的犍稚。


    重重一歎道:“時光如過眼雲煙,即便是再如何輝煌過,那都是虛無飄渺的過去式。二位施主莫在稱呼老衲紅塵的俗稱,請二位施主尊重老衲的意願。”


    他語氣不緊不慢。


    有一種看破世俗的氣勢。


    尹貞秀淚眼婆娑望著他身影,香肩顫抖著應聲,見他要起身,忙讓李燕雲過去扶著了塵大師。


    李燕雲攙著他胳膊,他慢悠悠地起身,接著緩緩轉過身來,如此一來,李燕雲這才看清他的麵目,絕非是自己夢中那一臉絡腮胡凶神惡煞的模樣。


    相反。


    他很慈祥,或者是一個英氣十足的老頭。


    他濃黑的眉毛,虎目炯炯有神,略含激動的瞅著李燕雲的麵龐,高翹的鼻梁下,薄唇顫抖,最終擠出倆字:“燕雲——”


    不知怎地。


    也不知是不是被氣氛所感染,還是冥冥中的親情,李燕雲都覺得自己心中暖酥酥的,他眼眶微紅,忙重重嗯了一聲:“父親——”


    沒想到這老頭和朕一樣帥。


    不錯!


    看來是親生父親無誤。


    李燕雲心中暗想。


    了塵大師滿麵微笑。


    激動無比的嗯了一聲後。


    大手摸著李燕雲的麵龐:“看來昔日,老衲沒糊塗,擇選了一個好皇帝,你當皇帝,看來也是天注定!”


    “如今大宗疆土前所未有的大,甚至超越前朝楚朝。燕雲,你功德無量,無論比起大宗朝的曆代皇帝,亦或是楚朝的四十多位皇帝,你都堪稱千古一帝!”


    這話說的。


    朕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起自己與齊映萱的事。


    李燕雲臉上一紅:“父皇謬讚了!兒臣也隻不過是做一些皇帝該做的事。”


    有時候李燕雲都覺得虛幻,兼高麗並女真、剿白蓮、攻南越……那些轟天動地的事,真的都是自己做的?若算起來,自己都佩服自己。


    李文雄目光盯著李燕雲好一會。


    然後。


    又瞧向尹貞秀。


    他虎目溢滿淚花:“貞秀,昔年,老衲專寵齊映萱,還糊塗的封她為後,卻忽略你,實乃是老衲的罪過。千想萬想,都沒料到你為我生了個好兒子!”


    “同時,還為大宗生了個好皇帝,吾心甚微!”


    尹貞秀玉麵梨花帶雨的。


    她嬌軀輕顫。


    忙淒呼一聲:“陛下!”便道:“臣妾不怪您,您諸事纏身,且臣妾也知,你心裏很苦——”


    李文雄抿唇點頭:“看來你與燕雲都知道了,沒錯,當年齊映萱忍受不住寂寞,私通她人,當年朕如此愛她,她卻做出對不起朕的事…阿彌陀佛!”


    還沒說完。


    他氣定神閑的雙手合十。


    似是在告誡自己,不必動怒。


    李燕雲臉上一紅。


    幹咳兩聲,一本正經道:“是啊,兒臣也知道此事…父皇,兒臣有很多話想與你說,這皇帝做的真他娘累啊,兒臣好羨慕父皇——”


    此話一出。


    李文雄朗聲大笑,大手拍了拍李燕雲的肩膀,意味深長道:“為帝者,責任重大。言行舉止,都關乎萬千黎民,豈能不累,這恰恰證明當今的慶和皇帝,是個好皇帝。”


    “你切莫羨慕於我,我是對塵事已沒什麽好留念,故此——”


    他欲言又止,歎了一口氣。


    李燕雲點頭,猜測定是齊映萱的事,給他造成了很大的打擊。


    此刻。


    李文雄走至尹貞秀麵前,扶起梨花帶雨的尹貞秀:“貞秀,快快請起!”


    尹貞秀亮晶晶蘊淚的水眸望著李文雄,溫熱的玉手輕撫李文雄的麵頰,柔軀忙一把撲進李文雄的懷抱,哭腔喊道:“夫君——”


    李文雄輕撫尹貞秀的後腦勺,望了望一旁的李燕雲道:“燕雲,貞秀,想必你們母子倆,定好奇我為何活到至今。”


    沒等李燕雲和尹貞秀說話。


    他繼續道:“說來,也巧,八年前,我惡疾纏身,身子骨每況愈下,日甚一日,大內侍衛,擔憂我的身子骨,便帶我去民間尋醫問藥,恰逢遇到鬼婆——”


    “她說,我這身子骨並非是身子不適,而是心病,她一語中的,對此,我對她敞開心跡,這一來二去,我倆就熟絡了。”


    “她開導我,說如若我一切都放下,興許會落個清淨…那時候我便有出家的念頭,可江山在手中,如何出家?即便是做太上皇,也不會斷的幹淨。”


    “因此,我很是焦愁。”


    “興許是緣分。”


    “再後來,回紫禁城的路上,你們猜我遇到了何人?”


    聞言。


    李燕雲奇怪道:“何人?”


    見李燕雲與麵前的尹貞秀都頗感疑惑,李文雄笑了一聲道:“朕遇到一個模樣與朕差不多的人,他在街頭買青貨(蔬菜),那模樣一下子就吸引了朕。”


    “朕將他秘密帶進宮,允他,會給他家人一大筆銀子,但朕有一個要求,要他為朕而死,包他家人一輩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當然,朕不會強求,給他三天時間考慮。”


    這般話來。


    李燕雲與尹貞秀都很是吃驚。


    二人對望一眼後。


    尹貞秀上前一步道:“他,最後同意了?”


    “沒錯!”李文雄虎目微眯道:“於是朕要他模仿朕的一舉一動甚至是話語,並傳位於朕的的皇子李燕雲,此後——他為朕而死,朕順理成章的出家為僧。”


    李燕雲詫異萬分道:“父皇,如此說來,那安陵的龍棺內,乃是那個人?”


    李文雄笑道:“沒錯,這都是朕設計好的。”


    “包括二王爺,朕的皇弟李文風,都是朕安排好,讓他輔佐你,除去八王爺李文中。當年朕答應過先帝,不會屠殺族人,可你不同,你誰都沒允過。”


    這話說的。


    李燕雲嘿嘿笑道:“父皇,你這事做的不妥,好名聲都給你了,朕反倒成為了暴君。幸好兒臣沒中你的圈套,兒臣是讓八皇叔死於白蓮教手中的。”


    說罷。


    李文雄眼中藏著深意。


    “暴君?”李文雄好笑道:“別以為朕不知,朕那皇弟李文中,是你借白蓮教之手除之。”


    沒想到。


    此事竟然騙不過李文雄。


    李燕雲有些不好意思的幹笑幾聲:“還是瞞不過父皇。”


    李文雄道:“朕做皇帝的時間比你久,談不上帝王之道爐火純青,但至少比你用的順手,這點伎倆如何蠻朕?”


    聞言。


    李燕雲隻能連聲應是。


    看他一眼後,李文雄捋著下巴的胡子道:“不過,你這件事做的極好,至少切切實實李文中是死於白蓮教手中…若換成李燕陽當皇帝,燕雲,你猜會如何?”


    這點。


    李燕雲還真沒想過,他表情很是茫然。


    沒等他說話。


    李文雄虎目一眯:“李燕陽生性懦弱,為人謙和有禮,待人有道,朕當年就是看重他這點,覺得他是個仁義之君,不談能開疆辟土,最起碼守江山,是守得住的。”


    “可自打你做皇帝以來,朕覺得朕的確沒選錯人,論手段,你不講任何規則,隻要能達到目的,任何手段你都會用,能屈能伸,不講排麵,這點連父皇我,都不如你啊。”


    “畢竟,皇帝這位子若坐久了,眼中容不得沙子,你能屈身隱藏身份,在女真養馬,此事,換哪個皇帝,恐怕都無法做到。”


    這事。


    不光李文雄知道。


    在全天下,都不是什麽秘密。


    李燕雲笑道:“說起來,當時也是無奈,兒臣深受奇毒,於是……”


    他將前金一行的事,花了半盞茶的時辰,與李文雄道來,說到最後大軍壓境,直逼金國都城之時,李文雄眼中盡是欣慰:“沒錯,這才是皇帝該有的魄力。”


    “享受誰都會享。”


    “怕的是,不能吃苦。”


    “燕雲呐,你沒讓朕失望!”


    天下。


    隻怕是隻有皇帝最了解皇帝的苦楚,李燕雲如得知音般,握住李文雄的手:“父皇啊,當皇帝,真的好累,後宮妃嬪,兒臣生怕厚此薄彼,且連朝政,兒臣都一件沒落下——說真的,兒臣始終改不掉有情有義的毛病。”


    不錯!


    朕的燕雲,還有一個不要臉的優點。


    李文雄內心好笑,麵色嚴肅道:“燕雲,作為曾經做過皇帝的我,要告誡你一些話。”


    “父皇請說!”李燕雲眼眶微紅。


    尹貞秀目光滿是愛意的望著李文雄,她美麗的玉麵掛著微笑,一直聽父子二人說話,此刻,李文雄望向她道:“貞秀,你且出去。”


    尹貞秀微微一愣。


    她微微行了個萬福禮道:“是,臣妾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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