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大殿內,氣氛驟降到了極點,如臘月的嚴寒,讓殿中的貢士們忐忑不已,深深為狀元郎錢謙益感到擔憂。


    瞧這一幹人為他求情,唯獨自己柳妃無動於衷,李燕雲心裏大悅,麵上卻冷冷一笑,微微站起身來。


    “果然是酒壯慫人膽,錢謙益,你發酒瘋都發到朕這來了!”李燕雲歎了一聲:“也罷,朕念你興許是中了狀元,高興之下才喝了點貓尿,才如此大膽,就暫且饒你一回,倘若再敢喝貓尿進宮,朕就將你泡在尚食局的酒缸裏——”


    見李燕雲麵色終於舒展開展露笑顏,他一席略帶戲虐的話,聽得一幹貢士也跟著賠笑,就連身後的柳如是也是掩唇一笑,氣氛顯然緩和了一些。


    如此之下錢謙益似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這下貢士們算是初嚐了一下伴君如伴虎的滋味。


    哪知錢謙益似乎不領情,借著酒勁傻笑一聲,硬氣道:“草民是不是因為中了狀元,而喝酒,皇上心裏能不知道麽?”


    嘩!


    殿內嘩然,貢士們笑容僵住。


    “好啊,非常好!”李燕雲瀟灑的拂袖,雙手背於腰後,前身朝他麵前傾著:“錢謙益,你當真以為你是狀元,朕就舍不得罰你?——小張子!”


    “奴才在!”小張子急急跑進殿中。


    “此人待會讓他領個三十大板,讓他醒醒酒!”


    當聞此吩咐,殿內的貢士們這才鬆了一開口氣。


    “奴才遵旨!”


    “若不是朕看你有些才能,你十個腦袋也不夠朕砍的!”目光自錢謙益那移開後,李燕雲掃視他們。


    “爾等聽封!”


    高喝一聲後。


    李燕雲道:“——朕本有心封狀元郎錢謙益為文軒閣次輔大學士,奈何此人冥頑不靈,罷了——”


    “——朕封榜眼張居正為文軒閣次輔,受文軒閣首輔袁自如製約!”


    “——探花魯秀為督察右檢禦史,受都禦史令江製約。”


    “——其他二甲三甲人等為文軒閣大學士,輔佐文軒閣次輔張居正!至於狀元錢謙益……”


    李燕雲說到最後一停,看著錢謙益,好笑道:“你不是倔嘛?那朕封你為禦馬使,好生去養養馬,磨煉磨煉一下性子!——小張子,帶著他們前去領賞,算是朕給他們的見麵禮——錢謙益前去領罰吧!”


    狀元被封為養馬的禦馬使,讓貢士們哭笑不得。


    皇上沒有殺他,怕對他來說已經是恩典了,否則連養馬的機會都沒。


    “臣等叩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身為狀元的錢謙益,和榜眼張居正並未有那麽高興,魯秀則是眉開眼笑,陸常年笑中帶淚,與貢士們一同叩謝。


    錢謙益是因為有心事才沒那麽興高采烈,而張居正則不然,他深知,身在其職,就要謀其政,責任就大了一些。


    奶奶地,養馬真是便宜你了,朕在前金還養過馬呢!


    見眾人告退後都已退出殿外,正欲要拉著柳如是的手走出乾清宮,唯獨錢謙益還在原地跪著,李燕雲稍有不解,輕咦一聲,鬆開了柳如是的玉手。


    “錢謙益,你為何不去領罰?”


    一身酒氣的錢謙益跪在地上抱拳道:“臣有心結!”


    “有何心結?”李燕雲眼睛一眯。


    淚眼婆娑的錢謙益道:“臣的心結皇上解不開!”


    “說說!”


    錢謙益抬頭,一身牡丹廣袖華袍婀娜的倩影,目光盯著她白嫩妙顏。


    柳如是眸子觸及他目光之時,忙將秀麵撇向一旁,一臉淡若止水之模樣,皎潔如荷,不染垢塵。


    她如此,錢謙益內心如劍戳刺。


    “臣有個不情之請——”錢謙益激動道:“請皇上允許臣,單獨與柳妃娘娘說些話,望皇上恩準!”


    “你!”


    李燕雲佇立原地,星目如火般瞪著錢謙益,氣息略微急促:“錢謙益,朕真該殺了你!”


    瞟見龍顏欲怒,柳如是花容略變,朝李燕雲身前依偎,藕臂勾住李燕雲的胳膊,眼簾低垂,潤澤的唇瓣一張一兮:“錢先生,本宮與你沒什麽可說的,你還不退下?休要惹皇上生氣!”


    錢謙益流淚抱拳:“皇上,臣若解開心結,定全力為國為民,為大宗百姓謀福!”


    當下緩緩閉上眸子的李燕雲,睜開雙目,朝柳如是看著,小聲道:“寶貝,朕相信你!”他剛說完,涼唇在她唇瓣上輕啄一下,朝錢謙益看來:“為民謀福你暫時是沒這權利了,還是想著如何為馬謀福吧!”


    適才他輕吻的動作,被錢謙益看了個通透,錢謙益心裏難受之際,柳如是香腮滾燙不已,眼圈微紅的眸子,瞧著明黃色龍袍的身影,抿了抿唇瓣回味適才的味道,心裏萬分甜蜜。


    而正是這種回味無窮之感,隻有皇上能給,他人給不了。


    “臣叩謝皇恩!”錢謙益腦袋一叩到底,額頭貼著地麵,


    吱呀一聲,殿門被緩緩關上,殿內隻剩下錢謙益和柳妃二人。


    錢謙益放鬆之下,酒勁湧來,身子最終躺在乾清宮斑斕光滑的地麵上,他醉眸看向彩畫穹頂,喘著粗氣,淚水自眼角滑落在地。


    “錢先生,你這是何苦?”臉上紅霞稍退,柳如是淡然道:“三番兩次悖逆皇上,若不是他心胸寬廣,怕你早就成為刀下鬼了。”


    “你舍不得我死,是麽?”錢謙益道。


    “何出此言?”柳如是輕道。


    錢謙益閉上雙眸,皺著眉頭,思緒萬千道:“適才,他要處死我之時,貢士們都為我求情,唯獨你沒有!因為你深知,你若求情,我必死!如是,我最為了解你了。”


    “錢先生,看出來又如何?”柳如是不急不慢的在殿中踱步,模樣雍容大方:“本宮知你是個難得的能才,不想讓大宗失去一位良臣,故此,才見不得你死,錢先生勿要多想。”


    錢謙益道:“你沒變!”


    柳如是唇瓣動了動,看他一眼後,微微歎息,卻沒有答言。


    “你還是那麽憂國憂民,”錢謙益笑道:“在昔年,我與你誌同道合,相見恨晚,我本以為你是我錢謙益一輩子的女人,可奈何貪官汙吏當道,將我囚於牢房,你不惜在青樓賣唱,為我聚攢贖金——”


    “往事已矣,錢先生切莫再提及!”柳如是道:“你能考中狀元,本宮也為你高興,因為大宗多了一個良臣,此乃黎民之福。錢先生不該活在過去,而是要做一個有抱負的人,為國為民。”


    “你知道麽?我始終覺得你昔年不是在騙我,我一直覺得你定愛過我!”錢謙益淚流滿麵,不愛,她豈能在青樓賣唱贖我出獄?


    青樓明豔的柳如是,在當年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賣藝不賣身,貞潔之名更是為人津津樂道。


    想起往日種種,柳如是淒然一笑,不言不語。


    “狀元之名次,可是你讓皇上給我的?”錢謙益睜開眼眸,歪著頭,瞧著殿中她的倩影。


    背對著他目光的柳如是,她美眸看向龍椅,唇瓣輕張一歎:“錢先生,你又誤會了,本宮與皇上看貢卷之時,皆是皇上在念內容,本宮在聽。本宮尚不知貢卷是何人所做,這也是皇上高明之處。最後皇上問誰答的最好,作為臣妾的我,對互市一策頗為讚歎,後來才知,那竟是你的貢卷。”


    得知真相的錢謙益心跌到了穀底,借著酒勁他激動道:“你知道麽?我喝了一夜的酒,一夜未眠,醒了喝,喝了吐,心裏愁腸千緒……”


    “此為與本宮無關!”柳如是一臉決然,打斷了他的話:“煩請錢先生切莫再說。”


    “你!”錢謙益不甘心,用力的爬起身來坐在殿中光滑的地麵,他淚水止不住的流,激動道:“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是否真的愛過我?否則我定以為往日的種種,都是你在弄虛作假!”


    當真執著!


    柳如是黯然神傷,她轉身來,美眸中早已被淚水浸滿,玉手交叉在小腹,端莊地走到他身前,悄然蹲下,楚楚動人的麵容,浮現淒美萬分的微笑。


    “錢先生?你可知道你如此說,若被聽見,可是死罪?”


    “我心中就這一個執念,為了這個執念,我錢謙益何懼生死?”錢謙益期待地看著她梨花帶雨的麵孔:“你隻需告訴我,愛過,或是從未愛過!”


    “我……”柳如是泣不成聲,小聲道:“愛過,隻不過……淡了!”


    “不,不!”


    錢謙益急急搖頭,雙手扶著她的玉臂,作勢要抱上去。


    柳如是忙抽身後退,墨眉倒豎,淚眸淒怒瞪著他,厲聲喝止:“錢先生,大內皇宮,休得胡來!再敢放肆,本宮絕不饒你!”她心裏一軟:“錢先生,你我有緣無分,還請你莫要糾纏,否則後果,不是你我能擔待的起。”


    “你是不是對榮華富貴那麽看中?”錢謙益還不死心道。


    本以為他是昔年的知音,豈料他竟然說出這番話來,而且自己與皇上相識之時,根本不知他就是當今天子。


    當下柳如是更不想解釋半句,閉上美眸,唇瓣一抿,為了讓他徹底死心,她點了點頭:“沒錯,錢先生說對了,本宮便是如此!”


    “不,不!你不是!”淚流滿麵的錢謙益猛然起身,借著酒勁,一把上前抱住了未來及躲避的柳如是,喘著粗氣瞪著她道:“告訴我,你不是!”


    “嚶——你瘋了,你放開本宮!”柳如是反抗間,妙眸圓睜,抬手啪地一巴掌打在了錢謙益的臉上,清脆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之中。


    刹那間錢謙益臉龐上五指印很是明顯,可這渾然沒有激醒錢謙益,他摟著自己的腰,脖子一伸,正要繼續放肆。


    “錢先生!”柳如是眸子瞪他,聲音冷冷道:“錢先生,你能否冷靜?你若真想如此,那任你處置,後果你要想清楚——等待我與你的將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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