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夕陽即將落山,rì光斜照,將這絕峰之巔映shè的金光燦爛。左冷禪身穿杏黃道袍,縱身一躍,輕飄飄落在封神台上,盡顯堂皇之氣。他抱拳轉身,向台下作了個四方揖,說道:“既承眾位朋友推愛,在下倘若再不答允,倒顯得過於矜持保身,不肯為武林同道盡力了。”嵩山門下數百人歡聲雷動,大力鼓掌。


    忽見嶽靈珊再次躍入場中,大聲道:“左師伯,你震斷了我的長劍,就這樣便算是五嶽派的掌門了麽?”


    左冷禪聲sè不動,淡淡道:“天下英雄在此,大家原就說好比武奪帥。嶽小姐如能震斷我手中長劍,則大夥兒奉嶽小姐為五嶽派掌門,亦無不可。”


    嶽靈珊道:“要勝過左師伯,侄女自然無此能耐。但咱們五嶽派之中,武功勝過左師伯的,未必就沒有了。”


    左冷禪在五嶽派中唯一忌憚的隻有令狐衝一人,即便嶽靈珊連使四派jīng妙劍法,他也沒怎麽將嶽不群放在心上。此時令狐衝和嶽靈珊比劍受傷,即便勉強來戰,功力必打折扣,他自忖也可穩cāo勝券。此刻聽嶽靈珊如此一說,微笑道:“以嶽小姐之見,武功劍法能勝過我的,是令尊呢,還是令堂?亦或是尊夫?”話音方落,嵩山眾弟子齊聲哄笑。


    嶽靈珊目不斜視,盯著左冷禪道:“我夫君是後輩,比起左師伯不免要遜一籌。我媽媽的劍法當可與左師伯旗鼓相當,至於我爹爹……想來武功劍法要比左師伯高明一些。”


    嵩山弟子當即怪聲大作,有的前仰後合,有的猛吹口哨。


    左冷禪斜眼望向嶽不群,說道:“嶽先生,令愛對閣下的武功,倒是推許得很呢!”


    嶽不群神sè淡然,微笑道:“小女孩兒口沒遮攔,左師兄不必當真。在下的武功劍法,比之武當派張真人、桃花島黃島主、南帝一燈大師、全真教的周伯通老前輩、郭靖郭大俠,還有少林派的玄慈和空聞兩位方丈大師,以及峨眉掌門滅絕師太,這些武學宗師、當世英雄,那可是望塵莫及。”


    這話一出,左冷禪登時臉sè一變。嶽不群所提到的皆是天下公認的幾大絕世高手,然而偏偏不提他左冷禪的名字,人人都聽得明白,那顯然是自承比他高明,卻不知小寶在台下聽到嶽不群沒有將他的名字列入當世絕頂高手之一,也是大不滿意。


    隻見二人不過三言幾語,便又重回比武奪帥的老辦法,群雄巴不得有熱鬧看,一齊起哄,催促嶽不群上封神台與左冷禪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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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嶽不群雙手負在身後,默然不語,神情肅穆,眉宇間似乎微露憂意。左冷禪籌謀合並五嶽劍派之時,於其他四派高手的武功底子早已了然於胸,自信無一人能勝過自己,這才不遺餘力的推動其事。此時察言觀sè,見嶽不群似乎信心不足,心中更是躊躇滿誌,當即便出言邀戰。


    “嶽兄,天下英雄都請你上台一顯身手,怎地不給人家麵子?”


    話說到這份兒上,嶽不群再也無法推辭,當下便道:“左兄既如此說,在下恭敬不如從命。”說著一步一步拾級上台。


    群雄見又有好戲可看,盡皆鼓掌叫好。便在此時,忽聽一個極為響亮的聲音喝道:“華山派的英雄不服氣,我恒山派也不服氣!五嶽派掌門之位,人人得以爭取。嶽先生,你且稍待,先讓我恒山派弟子和姓左的較量較量,然後再來討教華山派的高招!”這聲音轟轟發發,仿佛從天而降,響徹四麵八方,竟無法判斷究竟出自何人之口。


    而且這聲音如同龍吟虎嘯,群山回蕩,渾厚洪亮之極,發聲之人顯然內功已臻化境。群雄耳中轟鳴,四下張望,正在尋找,忽然有人指著封神台大叫:“他在上麵!”


    數千道目光望向封神台,見台上不知何時已憑空出現一個麵sè黝黑,相貌普通的中年漢子。此時台上左冷禪,階上嶽不群,台下玄慈大師俱都麵帶驚訝之sè看著那人,隻因他們雖然就在這封神台上下,卻也沒有發覺此人究竟何時出現的,仿佛真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般。


    這個時候突然冒出來攪局的自然就是龍小寶,未出場時便已先聲奪人,顯了一手驚世駭俗的內功。左冷禪雖然氣惱他言語無禮,但戒備之心大起,不動聲sè道:“閣下自稱是恒山派的,不知是南嶽,還是北嶽?”


    小寶大咧咧的一拱手,朗聲道:“在下是‘恒山別院’弟子,鬥膽上台,是為令狐掌門奪帥來了!”


    江湖上早已傳遍原屬魔教聖姑任盈盈麾下的一群三山五嶽的好漢,在令狐衝繼任恒山掌門之rì,盡歸恒山派門下。隻是恒山派曆代均是女弟子,令狐衝雖然是第一個男子掌門人,也不可能讓這麽一群亂七八糟的家夥和一眾出家女尼,俗家女弟子攪在一處,便新設立了一個“恒山別院”,安置這些無法無天的兄弟。


    “恒山別院”中的男弟子加起來不下仈jiǔ百人,其中一大半就是令狐衝也沒辦法叫出名字。小寶那rì在“通元穀”和群豪共飲,鬧鬧哄哄地也不知與多少人喝過酒。這貨今rì到嵩山原本就是為了鬧事而來,易容改裝成“恒山別院”的男弟子,自然是最方便不過。


    小寶一現身,令狐衝和一眾恒山女弟子也是大為驚訝。儀琳低聲問道:“掌門師兄,這人是誰呀?”


    小寶易容喬裝時有意避開了老頭子、祖千秋、黃伯流等江湖上名頭響亮的高手,他此時的相貌令狐衝也覺得十分陌生。那一直守護在他身旁,給他包紮傷口的虯髯漢子便是易容後的任盈盈,當下轉頭悄聲問道:“盈盈,這人是你的手下麽?叫什麽名字?”


    任盈盈統帥大群江湖豪傑,除了一小部分主要人物,哪裏記得這許多人的名字和樣貌?仔細觀望片刻,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此人是誰,或許是當初跟你一起大鬧少林寺的英雄之一吧。”說到這裏,想到令狐衝為了救她,不惜糾結大批人手,上少林寺大鬧一場,忍不住甜甜一笑,雖然此刻的相貌是個粗魯男子,也難掩眉宇間的嫵媚之sè。


    令狐衝望著她的眼睛,癡癡一笑,任盈盈臉上一紅,猛地想起適才令狐衝和嶽靈珊共舞“衝靈劍法”之時,情意綿綿的樣子,不禁心頭生怒,狠狠白了一眼令狐衝,別過頭去,頓覺心酸,眸子裏泛起一層淚光。


    令狐衝見她傷心,大感歉疚,輕輕拉住任盈盈柔軟的小手,卻訥訥無語,不知該說些什麽哄她開心。忽聽有人叫道:“令狐掌門,這位仁兄真是你恒山派門下麽?”


    令狐衝一怔,轉頭一看,見左冷禪正在台上向他望來。令狐衝囁嚅道:“這個……本派別院中男弟子眾多,在下……在下……這個……”他本想坦誠自己也認不得來者是誰,忽聽桃花仙大聲叫道:“台上的是鍾哲鍾兄嗎?那rì咱們在恒山大醉一場,可還記得小弟桃花仙?”


    令狐衝大奇,問道:“桃兄,原來你認得這位兄弟?”


    一旁桃葉仙搶著說道:“怎會不認得?這位鍾哲兄可是一位響當當的英雄好漢,武功高強,震古爍今,隻是為人謙遜低調,不好虛名,所以在武林中名聲不顯而已。”


    令狐衝道:“這位鍾兄既然武功如此高強,入我‘恒山別院’豈不是委屈他了。”


    小寶內力冠絕當世,令狐衝說話雖然聲音不大,他也聽得清清楚楚,當下大笑數聲,聲震山穀,粗聲粗氣的說道:“掌門人萬不可如此自謙。在下不過是江湖上的閑雲野鶴,恒山派百餘年來在武林中得享清譽,乃是真正的佛門淨土。本人進得恒山門下,那是三生有幸,哪會有半點委屈?隻盼掌門人和諸位師太莫要嫌棄在下不拘禮法,脫略形骸,那便足矣。”


    桃枝仙叫道:“恒山派大開方便之門,令狐掌門少年英俠,咱們這群桀驁不馴的家夥們拜在恒山門下,正好受那佛門聖地的熏陶,改改身上的臭毛病。鍾兄,咱們兄弟六個知你武功蓋世,今rì便請大顯神威,莫教五嶽派的掌門之位落入心懷叵測的小人和偽君子的手裏!”


    小寶道:“請六位桃兄放心,這五嶽派的掌門,除了令狐掌門之外,誰也休想奪去!”話音未落,台下已是一片嘩然。群雄均想感情這位仁兄和那六個瘋瘋癲癲的老怪物是一路貨sè,臉皮極厚,大言不慚。


    左冷禪見小寶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不由得氣往上衝,沉聲道:“嶽先生,你先暫退,在下先來領教這位鍾先生的高招。”


    嶽不群不知小寶深淺,原就打算先瞧瞧對方的武功路數,當下說道:“左兄小心。”便即退下。


    小寶望著嶽不群的背影,冷冷道:“嶽先生莫急,咱們很快就有交手的機會。”嶽不群腳步一頓,微微一笑,隻當做沒聽見,一言不發回到華山派的隊伍中。


    桃穀六仙的這一番話自然又是任盈盈暗中指點,雖說任盈盈暫時也沒猜出小寶的身份,但她知道來者武功定然非同小可,並且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令狐衝上台奪帥,若真能打敗左冷禪和嶽不群,將五嶽派掌門大位奪下,歸屬恒山,何樂而不為?她心思轉得極快,立刻編了一套瞎話,授意桃穀六仙當眾宣布。


    天下之大,藏龍臥虎,江湖上默默無聞的隱世高手,何其之多。群雄隻當小寶真是“恒山別院”之人,也沒人再提異議。隻見小寶扭脖擺腰,四肢亂抖,如同市井潑皮打架一般,活動了幾下手腳,斜眼挑眉道:“請左掌門賜教!”


    左冷禪見他舉止如此輕佻,目中怒氣一閃而過,說道:“五嶽派人人使劍,閣下難道要和本座空手對敵麽?”


    小寶故作倨傲,鼻孔朝天的哼了一聲,說道:“天下武學同源而出,練至絕頂,手中有沒有兵刃都是一樣。不過既然左掌門想要考較在下的劍術,那在下自當奉陪。隻不過在下投入恒山派時間甚短,對恒山劍法還隻略通皮毛,自有獨門武功應敵。左掌門氣量宏大,想必不會斤斤計較在下所使的是不是恒山劍法吧?”


    左冷禪道:“鍾兄的獨門劍法若是能勝過本座的嵩山劍法,那麽rì後我五嶽派便又多了一門jīng奧無比的劍術,豈不可喜可賀?”他這句話說得極為大度,嵩山弟子大聲讚好。


    小寶轉向恒山派那邊,朗聲道:“哪位同門請借劍一用?”


    儀和大踏步走出,叫道:“用我的!”說著連劍帶鞘拔出,向封神台上用力擲出。


    小寶見劍鞘飛來,挺立不動,直到劍鞘臨近胸前一尺之處,這才突然一抬手,兩根手指輕輕一夾,三尺青鋒老老實實停在了他兩指之間,有如驟然嵌入大石之中,紋絲不動。


    這一手看似簡單,實則無論眼力、定力、指力、速度、角度均是妙到毫巔,世所罕見,顯然是極上乘的武功。左冷禪冷哼一聲,豈能示弱?刷的一聲,抽出長劍,隻聽金鐵交鳴之聲大響,這一下拔劍出鞘,竟然聲震山穀。原來他潛運內力,長劍出鞘之時,劍刃與劍鞘內壁不斷相撞,震蕩而發巨聲,不明其理之人,無不駭異。


    小寶嘴角一撇,慢慢將儀和的長劍一點一點抽出,整個過程中卻是沒有絲毫聲響。武功尋常之人不明所以,但左冷禪、玄慈方丈等有限的武學高手卻是驚而sè變——五嶽劍派所用長劍皆為純鋼打造,鋒利堅固自不必說,還要柔韌十足,否則剛即易折,各派諸般jīng妙劍招又如何使得出來?


    恒山派在令狐衝做掌門之前,派中皆為女子,所使長劍本就分量較輕。加之恒山劍法以綿密見長,於守勢中暗藏殺機,眾弟子所用之劍和以劍法奇幻著稱的南嶽衡山相仿,柔韌xìng均在其他三派之上。


    任何人長劍出鞘之時皆有聲響,小寶以內力將儀和的長劍繃得筆直,絲毫不顫,在玄慈和左冷禪等高手看來還不算太過艱難;但他們的眼光何等犀利,不過兩眼便已看出小寶拔劍之時,那劍鞘竟然微微鼓脹,隱隱似有波紋起伏。


    武林中人過的是刀頭舔血的生活,所用刀鞘劍鞘自然不是官宦人家貪圖華麗,不切實用的裝飾品。五嶽劍派以“劍”稱雄江湖,開宗立派,所用的劍鞘更是毫無花俏可言,多為木製,輕便堅硬,臨敵時亦可當作兵刃來使。五嶽派中不乏內功深厚的高手,能以剛勁催動劍鋒,震開劍鞘者並不十分稀罕。但似小寶這般可以極其純正渾厚,剛柔並濟,yīn陽相合的內力將木製劍鞘內的空間鼓脹變大,卻又不損劍鞘分毫,複歸其形的本事,休說五嶽劍派,即便放眼天下,也沒有幾人可以做到。


    左冷禪一見之下,心頭大震,不禁暗自惴惴,心道江湖上的奇人異士多有存在,難道恒山派真有這般好運,無意中得了一個天下罕有的絕世高手?今rì一戰,定要加倍小心。


    小寶長劍在手,將劍鞘輕輕放在一旁,轉頭向儀和道:“多謝師太借劍!”隨即長劍向前一指,傲然道:“左掌門,你是武學宗師,在下不敢無禮,請先進招吧。”


    左冷禪見他腳下不丁不八,身子似正似斜,全身上下空門大開,實在瞧不出是何路數,心想此人內力隻有在我之上,武功劍法尚還難以揣測,倒不如先行試探幾招。當下便道:“鍾先生客氣,在下恭敬不如從命。”說著一劍緩緩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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