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三法司會審定案,自上至下,都覺差強人意。似漁陽侯等,是巴不得三法官判他家親戚個無罪,不想三法司不但將人流放了,還籍沒了他家許多家產,挖心挖肝兒似地疼。似魯直等,恨不得將漁陽侯等背後靠山也一半掘斷了根兒,哪知“豺狼當道,隻問狐狸”。似九哥與政事堂,固是不喜兼並,對魯直這等魯莽呆子,也是好氣又好笑。


    案子一結,洪謙便即請辭,以先時斷案不公,慚愧不敢再掌大理寺,請官家另擇公正之人。九哥再三挽留,洪謙執意不肯,索性裝病在家。弄得許多太學生心下慚愧,有些個曉得林辰等三人在他家裏寄住的,還想要他三個代為規勸。哪知洪謙鐵了心腸,必不肯接這大理寺之職。


    魯直等雖心懷愧疚,卻也想,永嘉侯固是一番好意,初審時卻又是判得輕了,再掌大理寺,恐不能服眾,還是去職為好。到底覺著洪謙如此“從權”的舉動,並不過格,是以不曾再參他。


    反是黃燦,先時見著時局混亂,看得他眼花繚亂,寫了無數彈章,將將寫好未及遞上,局勢又變,隻得將寫好的折子燒了,重新起草。虧得他腦筋不甚靈光,下手快的諸如陳奇尋的那個禦史,參洪謙的折子遞上去的時候兒,恰逢著帝後遣使與洪謙打圓場。玉姐將洪謙得十分愛民,便顯得參洪謙“循私”的禦史十分可惡。那禦史叫太學生們圍堵在禦史台門前,險些回不了家,回去便告了病,至今不敢露麵。


    今見事情已蓋棺定案,洪謙又自己請辭,黃燦這才上表。請官家體恤洪謙一片公心,折子寫得情真意切,以洪謙進士出身,如榮辱,請官家全其名聲。一幹勳貴跟著看熱鬧,兩不相幫,隻看官家如何處置。


    九哥見此情狀恨得牙癢,心道,你們想看戲,我便讓你們看個夠!召來政事堂諸相,議將洪謙大理寺卿之職免去。靳敏曉得官家很是親近後族,搶先出言道:“洪謙未免過於認真,他本一片公心,官家奈何以腐儒之心而奪其官?”


    九哥將手兒一揮,道:“朕意已決,休再多言。”


    李長澤便問:“如此,何人可為大理寺卿?”九哥笑道:“卿等又屬意何人?”李長澤道:“臣以為,最合適的還是洪謙。官家執意答允,又可有代替之人?”


    九哥微笑問道:“太府寺少卿,於珍,如何?”


    李長澤聽著於珍的名字便覺耳熟,細一想,這不是於薊的兒子麽?想於薊為人亦可,於珍為官也有二十餘年,平素也沒個大錯,於氏滿門公卿,也是家學淵源,便:“尚可。”又想:官家何以想起這於薊來了?是了,先前於薊雖不曾明著表態,卻也不曾為漁陽侯等人話。官家這是要拉攏他哩。


    他卻是想偏了,若隻有這一條兒,九哥也不至於舍出個九卿來。實是於薊見事情已塵埃落定,便將因案情打擾而不及遞上的那封折子遞了上來。內裏寫了兼並之責,並抑製這難,稍有不慎便有禍事。然失土之民又須安置,除開移民屯田,便是工商了。又列舉工商之例,言其能成事一類。又將須防範的事情一一列明,九哥看了,深覺他是個務實之人。


    丁瑋聽著這君臣一問一答,忽然福聖心靈,會心一笑,原想話的,卻又靜立無事。朱震自聽著九哥洪謙要請辭,便不曾開口話,還是靳敏,又問九哥:“官家,太府寺卿遭黜後,太府寺一應公務便是於珍來應承,如今官家又調於珍往大理寺去,則太府寺要交與何人?”丁瑋麵上笑意更深。


    隻得九哥隨口道:“這不是騰出來一個現成的人兒麽?永嘉侯就是了。”


    靳敏:“……”


    李長澤一驚,旋即又想,這也是應有之意,以官家對永嘉侯的賞識,這般痛快應了他不做大理寺卿,必然另有安排。如今北方被災,國庫缺錢,除開戶部,這太府寺也是個管財物的地方兒哩。朱震萬想不到九哥這般看重洪謙,驚詫之餘未免欣喜。丁瑋是方才猜著了的,強忍著方不曾笑出聲兒來:這官家可真是有意思。


    當即頒旨,頭一道是許了洪謙請辭。朝野清議裏未免惋惜,所謂法理不外人情,洪謙行事,有個好注解,便也不覺那般可惡了。雖有一等君子學究,覺著洪謙確有不妥之處,卻也念他人品級好,想他賦閑未免可惜了。朝上那許多貪瀆兼並之人都無事,何以洪謙非得請辭不可?一時輿論將黃燦罵個半死,又有人為洪謙來鳴不平。


    洪謙乃是進士出身,同年、座師一大把,雖有南北之爭,卻也有不少人念著他的好兒,想為他話。


    九哥卻於此時慢條斯理將於珍調往大理寺裏去。後宮裏也不免聽著前朝許多訊息,以玉姐之威,又有九哥縱著她,打聽些許事情,卻是輕而易舉,如今後宮裏倒是她的消息最靈了。朵兒還恐她因洪謙去職而不快,要來勸慰,玉姐笑道:“不礙事,我知道的。”


    朵兒滿頭霧水,見玉姐住了口,便不再發問。玉姐想的卻是:九哥可不曾再來與我陪不是,連麵色也不曾改上一改,想來是另有想法兒,我隻看著便是。


    果然,朝上見於珍已坐穩了大理寺卿,曉得洪謙是回不去了,不平之聲更大。九哥便在這個時候將他調做了太府寺卿,依舊是九卿之一,比之大理寺,卻是油水豐厚,又不似大理寺那般打眼。太學生們還道是他們之“清議”有了好結果,歡騰雀躍,全然忘了他們該阻著外戚顯貴的。


    看得人目眩神迷,不得不歎一聲:官家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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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如何,此事也隻得這般暫放下了。自李唐以來,每年稅分兩季來收,夏稅已陸續解遞進京,當此之時,朝廷又有北方災民須賑濟,又有西南移民須安置,這夏稅遠比一件案子要緊得多。上上下下,都盯著南方來的這子錢糧。縱是北人勳貴,極厭惡南人、又想抑兼並的,也須得巴望著南方錢糧北上,使災民吃飽穿暖,免教饑民再揭竿而起。


    自頭一艘船入京起,戶部門前便堆了許多人,有些個是有親戚在北方為官,托情來朝戶部多要些賑災錢糧的;有些個是家在北方有產業,受地方官之請來為求情的;又有些個是為西南移民事來討錢糧的。戶部裏的雜役恨恨道:“這才半月兒,便將部裏一年的茶都吃盡了,再來人,隻好與他們倒白水了!”又嘟囔著尚書摳門兒,非特這些討情的打他手裏討不著多餘錢糧,便是部裏人自己,也難多討幾個茶錢。


    今年南方之農稅比往年更多了三成,這卻是新稻種的功勞了,口感不佳也不礙大事,隻消收得多,能解饑荒便好。九哥連著幾日都笑得眯了眼兒。又有押解入京的商稅,比往年多著一倍,令九哥大為訝異。


    因北方災荒,雖有朝廷賑濟、移民,依舊有許多人往南覓食。商人趁機招徠許多青壯,又設工場,又招夥計,還有些個要招船工。卻是那個腦子好使的褚夢麟,買船下海,沿途往許多海島藩國裏去,遇著那些個酋長大人,使些布、帛、瓷器,換回許多金銀珠寶、香料象牙,真個是暴利!


    若非海上風大浪大,行船不易,一來回要年把光景,一個不慎便要連船帶人攜著財物葬身魚腹,這南方的商稅還要更高許多哩。


    李長福也搭個順風船兒,自南洋換回許多好物,將頭一等的進上,其餘發賣,買這一艘船不過幾萬貫,貨物本錢不過萬貫,與眾人一道前行,連領路的錢褚夢麟也不收他的,卻換回來價值上百萬貫的財物來。南洋有一島,掘土即可得各種寶石,又有一處,盛產珍珠,再前行,其地多金銀……當地土著之生活,真個應了那一句“金銀珠玉,饑不能食,寒不能衣”,寧願三文不值二文的拿來換這些人攜帶的土布、瓷罐等物。


    李長福不敢欺瞞,進與玉姐一對象牙、兩隻犀角杯、數匣大顆寶石,其中一雙鴿血紅的大寶石足有雞子大,另裝一匣,其餘珍珠、瑪瑙等不計其數。又有龍涎香,足有數斤之多。且有六尺高紅珊瑚一株、四尺高珊瑚兩株、三尺高珊瑚數株。又有胡椒數石,卻是當地產的上等胡椒,單裝了來,交與禦膳房內了。又有進奉與東宮之物,海外自有筆硯一類,卻有那象牙柄鑲寶石的匕首、精巧的匣子,各種奇怪雕塑。複與玉姐單封一箱珠寶,方便她贈賜。


    此外李長福又悄與了渤海郡王府、永嘉侯府幾箱財貨。也是他會做人,這兩家是並未曾隨船隊下海的,是以不曾有這些物什。


    玉姐看著這許多珍寶,也有些駭然,回顧朵兒道:“人道海裏有個海龍王,有人世無有之珍寶,他們這還不曾到海底哩!”


    朵兒眼睛也看得直了,咬著指頭道:“我的天爺,他將這許多物事搬了來,可還有好發賣的?”


    玉姐道:“他精著哩,自然是有的,這些當是好的,外頭賣了,宮裏沒有,他也怕哩。”


    當下將最大一株珊瑚奉與太皇太後,進皇太後一匣龍涎香、一對貓眼石,淑太妃一雙夜明珠、一隻象牙杯。餘皆入庫,留待日後慢慢賞賜。數日間,京裏便都曉得這出海獲利十分巨大,許多人家不免心動。


    玉姐卻又有主意,看著這許多珠寶,又生出一門心事來。見九哥近來心情好,便與他:“我有心再做一回媒人,不知你意下如何?”九哥笑問:“這回卻又要將哪兩個湊作一對哩?”玉姐道:“三娘為人十分之好,雖以公主之尊下嫁,卻不驕人。我想她閨女當是極好的,卻想將她女兒與珍哥,可好?”


    因如今家中人口少,九哥於廣平長公主之事倒也熟悉,想了一回,道:“她們兩口子都是安份的人兒,兒女想也不差,與珍哥倒好。我看珍哥有些淘氣,好有個人來管他一管。”


    既得九哥許諾,玉姐便即行事,先尋了秀英來,如此這般一。秀英道:“天家公主多溫柔,生的閨女想也是和順的,咱家也不求她多硬氣,和順過日子也便好。”玉姐得了她的話,才去尋淑太妃。


    淑太妃因得了東西,先謝玉姐慷慨:“這般好物兒,委實難見。”玉姐道:“不過因打發李長福在外,得來順手罷了。我與娘娘這些個,卻要朝娘娘討個人兒。”淑太妃還道她要討自己殿裏宮女,故極大方道:“隻要用得上,憑她是誰?”


    玉姐笑道:“婚姻大事,可不能輕忽了。”因及廣平長公主之女,不知許了人家不曾。淑太妃笑道:“她這個閨女,來得晚,還不滿十歲,卻要往哪裏親去?”玉姐道:“那不知我那娘家兄弟,您看可配得上姐兒不曾?”淑太妃一想,皇後最長一個兄弟已是義安侯家的女婿了,次一個便是伴讀東宮的那一個了,雖是居次,卻是永嘉侯府的世子,再好也不過了。至於立為太子妃之事,卻是想過便罷了,陳氏吃這個虧已吃了太多,淑太妃不敢再籌劃。


    玉姐道:“朝您打聽好了,我才敢與三娘夫婦呢。”淑太妃道:“娘娘要見她,叫了她來便是。”當下先稟過太皇太後,又宣廣平長公主入宮,淑太妃先:“有件好事要與你哩。”將話兒了。


    廣平長公主自是欣喜,卻又:“我心裏是極願意的,卻須與夫君,好與親家話。”至於亂了輩份兒的事情,卻是無人提及的。


    於是秀英便催著洪謙與駙馬話,自己到宮裏,與廣平長公主見了麵兒。以一雙上造的翟鳥簪子權作定,正經放定卻又另擇吉日,成親之事更在遙遠了。


    兩家都是京中顯貴人家,行動又不隱蔽,不多時,京中便又知曉。忽有人想起這永嘉侯的世子,與東宮年紀仿佛。崇慶殿有意為弟尋媳,難道會疏忽了自己親生兒子?是否亦在考查之中?


    正在猜疑之時,九哥卻將於薊又遷入政事堂裏來,於薊家族門生故吏眾多,自己資曆也老,再沒個好反對的理由,登時政事堂又添一相,拜相反在溫孝全之前。京中之風向又轉而議論這政事堂宰相越來越多了——叫帝後興起許多話題,引得看花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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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知此時卻又有禦史上書,道是北方旱情依舊未解,若再不下雨,恐非止今年之災,明年怕又要出蝗蟲,請官家再求一回雨。


    作者有話要:祝大家中秋快樂,吃到想吃的月餅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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