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自九哥登基,國家就此多事。如今已是安泰七年,猶災異不絕。雖是南方風調雨順、工商興旺,北方卻是多事。更有一等有心人故意散播,弄得許多都疑心:當年官家是否不宜為天下共主?


    話兒傳至九哥耳中,自是要憋悶一回,後經政事堂諸人開解,朱震更與他分析利害,複又振作起來。政事堂幾位宰相久經人事,微查其中違和之意,請暗訪散布流言之人,可惜待他們聽著流言上報之時,不好的話兒已是街知巷聞,想要拿著實據查這造謠之人,卻是大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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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哥亦不曾閑著,如今北方情形漸穩,已比預想的好上幾分。原先是怕災情擴散,若是捕蝗不力,不幸叫蝗蟲再遷移,絕收之地便要多,國家賦稅一來一往要折下去更多。因將蝗蟲權作加菜吃了,竟對災情有所遏製。不止是當地百姓不得已吃它,鄰近州縣聽有這道菜,也想嚐嚐鮮兒,但有冒頭兒的蚱蜢都叫頑童捉了去換幾個銅板或是幾根麥芽糖來吃了,本地的吃光了,便有人往災區裏收鮮活的回來洗淨炸了做菜。


    凡是能吃的物種,到得天朝,便沒有能泛濫成災的。


    九哥收著各地消息,又見京中謠言雖有朝廷壓製,依舊不熄。思這“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更知這“民”絕非民,更不好強力壓製、授人以柄。便想,既如此,當另尋他途。


    這一日,問過政事堂有無要事,李長澤回道:“往西南去的災民,頭兩撥兒已安頓下來了,莊稼都種上了。因是北人,種不慣稻,特命當地官員尋了當地老農教授耕種之法。幸爾新稻種不擇地而生,又耐旱,易生長,上手倒快。”九哥囑咐道:“萬不可令移民生亂。”


    李長澤因自己自為相以來總遇著黴事,行事比九哥還要心,畢竟從來換皇帝不容易,換個宰相卻是再容易不過的。上數幾百年,但凡有什麽壞事卻又找不著辦法,頭一件要做的,不是皇帝下罪己詔,而是讓宰相滾蛋。李長澤叫這些個煩心事累得每日起來梳頭便要掉一大把的頭發,自家看著都瘮得慌,心裏委實不想再做這個宰相。自己請辭與負罪而黜卻是兩回事,再不情願,李長澤也要硬撐著過了,撐過了,他便是中興之臣、國之柱石,退了也光彩。


    是以這移民之事既是他先與九哥謀劃的,自是上心,斷不肯叫這裏頭出了紕漏,與他自己再尋煩惱。非特用心簡選了官員,還借機將自己一個兒子派了新設之州裏做知州,言明了利害,叫他用心去做。


    移民之事,李長澤卻是敢與九哥寫保票的。


    九哥聽著移民無事,便道:“南方我是不擔心的,這新稻已收了一季了,我曉得口感不如舊種,卻能飽人。人隻消吃飽了,便輕易不會生動亂。我卻憂著北方,如今蝗蟲漸退,農時卻也已誤了,數十州郡總要到明年有了收成才能不用賑濟。市井又有閑話傳出,不可等閑視之。”


    李長澤跪下道:“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臣等當效死力。”連著數日,他尋著些兒蛛絲馬跡,曉得這裏頭有些個勳貴官員等參與,恐其誌不。往了,是欲轄製天子,往大了,道是謀逆亦不為過。李長澤也是趁機表一幣心,且:“本朝製度,兵不識將、將不識兵,將出征,歸而還虎符,手中無兵,事便永不能成。朝中大臣,亦是忠心可鑒的。”


    九哥親下座來將他扶起,撫其臂道:“借公吉言。”卻又轉過話鋒兒,道是既然今日無急事,他便要出宮一趟,親訪老臣如梁宿等,再往石渠書院一遊、見見諸士子,若還有空兒,再往大相國寺裏上炷香,尋清靜真人講講經。


    李長澤猜度其意,便也不諫其出遊,忙:“臣這便命人安排。隻是這幾處地方離得並不近,恐一日難完,未免顯得倉促了,臣請官家分作幾日。”


    九哥道:“便依卿,毋擾民。”李長澤笑道:“臣明白,不擾民,卻也不可失了官家氣度。”即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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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哥雖要從簡、不擾民,一出行,還是有許多人曉得了。官家出行,排場是要有的,出警入蹕,動靜自不會。自東宮停課以來,玉姐便親執教鞭,教兒子讀書,恰二郎今年也五歲了,也當開蒙,便兩個兒子一齊教。聽得九哥要叫章哥出去時,玉姐一怔:“為甚要出宮哩?”


    九哥道:“要探訪老臣,自然是要帶著大郎同去。且要去書院,叫大郎多見見士人並不是壞事。”


    玉姐道:“我知道你的心,是要安定人心來的。隻是你隻去書院恐不妥,太學裏難道要閃了他們?那裏還是知書達理的人多。”九哥道:“我已命人宣旨,過幾日單空出一日來往太學裏去。”玉姐便章哥道:“看著你爹些兒,他好些日子不曾睡個安生覺了,叫他車裏眯一陣兒,到了時你叫醒他。”


    湛哥正在好玩鬧的年紀,聽著父兄皆要出宮去,想著乳母等宮外事,也想出去,便拽著玉姐的袖子來回晃蕩:“娘,娘,好娘娘,叫我也去罷。”他也是機靈,曉得母親最能勸動父親,是以不去求父親,隻與母親撒嬌。玉姐一指戳在他額上:“你道是玩哩?他們有正事,你今日功課還不曾完哩。天又熱,你哪受得了?”又許他隻消用功讀書,天氣涼爽時便帶他出宮。


    湛哥雖不能如願,玉姐卻在他麵前放了香餌,隻得嘟嚕著嘴兒,一步三搖往座兒上坐了,看著麵前紙筆犯愁。


    九哥與玉姐對視一眼,雖手心手背都是肉,卻是五個指頭有長短。既然章哥是太子,又因此自幼被嚴格督促,失去許多樂趣,便當拿他應得的那一份兒。天家不比百姓人家,非承嗣之子還好往外去另闖一番事業,這天家家業雖大,卻是不能分、也不好放著子孫去爭鬥的。是以湛哥雖也想教他成材,卻是想叫他做一賢王,好輔佐章哥,卻不能叫他與章哥相輝,這也是父母一片愛護保全之意了。


    以是玉姐雖看顧他衣食、教導他道理,卻不曾教唆他“上進”。九哥雖也督促其功課,這等與大臣裏樹威望之事,卻不想他去分了眾人的目光。至於佛奴,雖是年幼,父母也是這般看待。隻盼著兄弟三人,強弱之勢已定,好各安其份、兄友弟恭,縱有那一等投機心從中挑唆,也難成事。父母便是百年之後,也能安心闔眼,不怕身後兄弟手足相殘。


    帝後二人雖不曾明著,各看對方之行事,便知對方與自己想的是一樣,自是,更有默契。九哥便喚章哥去換身衣裳,與他一道先往梁宿處去。


    湛哥嘟嚕著嘴兒起來送他父兄,玉姐手兒垂下來撫著他的心。待九哥父子去後,方撫慰湛哥:“你嘟嚕個嘴兒要做甚?佛奴我還不許他獨個兒往東宮裏跑哩。”湛哥歪著頭兒,想一想佛奴,又想一想章哥,心雖不甘,卻也是這個道理,挪到案前寫字兒去了。玉姐看他這一頁字寫得懶懶散散,便知他心情不好,又他幾句:“心不靜,重寫一頁來。一驚一乍,成甚麽樣子?”


    湛哥不敢嘴,隻得慢慢寫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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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哥攜了章哥之手,父子兩個並不曾著禮服,各衣常服。諸人看著官家攜著太子之手,父子兩個親密無間,心裏不免堅定許多。


    父子兩個先往梁宿家去,自梁宿休致以來,梁府門前便不似先時熱鬧,卻又因他頗得官家常識,也不致門可羅雀。及聽著官家要親來,縱是梁府上下,也有些驚喜。家下仆役忙似陀螺,將裏裏外外展抹幹淨。老夫人坐鎮內宅,與家內凡有誥命之女眷皆按品大妝,待見聖駕。梁宿各與兒孫於前接駕。


    九哥受禮畢,卻不先與梁宿言事,先要見老夫人,梁老夫人年高,兒媳伴著見駕,九哥命章哥道:“你去扶老夫人起來。”梁老夫人與梁夫人兩個都有些無措,梁宿道:“這如何使得?”章哥轉頭兒看著父親。


    九哥道:“老夫人教導出梁相公,是國家功臣哩。”章哥今年八歲,正在伶俐年紀,聽此一言,便兩三步上前來,挽著老夫人的胳膊便要扶她起來。梁老夫人如何敢使力在他身上,倒將大半力道放在兒媳手上,口裏直:“罪過。”章哥笑言:“若有個良相是罪過,我爹還盼著這罪過多些兒哩。”


    叫九哥瞪了一眼,一吐舌尖兒,低下頭去。梁老夫人瞧見了,不覺莞爾,連梁宿也失笑。九哥複言梁老夫人之賢,且:“非老夫人,無有相公。”又梁夫人亦是賢良之人。兩人連不敢,九哥卻才道:“皇後聽著我要過來,原先前也曾拜訪過,亦想過來。隻是如今國家多事,她再一來,動靜未免太大,太皇太後身子又不大好,她亦須侍奉,這才不曾來。待明年風調雨順,海清河晏,我們還要來叨擾的。”


    梁氏一門皆喜。梁老夫人知九哥此來,未必隻為這些個話,內裏深意她也能猜著些許,便:“老婦人一家,靜候佳音。”梁宿附言道:“君無戲言,官家這般,明年必政治清明,臣倒要尋幾個好廚子,做些合娘娘口味的飯菜了。”


    九哥笑道:“我與她,她必歡喜的。”


    兩人不曾甚謠言災情,隻些舊誼,不多時,梁府之人來請示,宴已設下,是否開席?九哥因戲言:“恐叫老相公破費了,下回再來,隻與我家常飯菜吃就是了。我在宮裏,也不講究排場的,吃進肚裏才是實惠哩。”


    梁老夫人聽著,心裏暗暗頭,暗道:這才是持國持家的道理。章哥拽著梁老夫人袖子,步兒緩緩,卻時不時將頭兒偏過去聽幾句兒,十分機敏可愛。梁夫人也放緩步子,與他一道慢慢走,並不打擾他聽這君臣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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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幾日,九哥又往石渠書院裏去。蘇正乃在書院,書院也是灑掃一新,卻並不曾亂了秩序,該上課的還是上課,該背書的許心頭有些兒亂背得卻並不快了。


    這書院與帝後淵源甚深,九哥下了輿車,伸手兒將章哥抱了下來,拉著他的手兒,指著書院道:“這還是你娘與建的哩,你要多親近。”


    書院裏,文歡亦在,見著九哥不免有些赧然。九哥卻又大度起來,道:“君子不器。”與蘇正又是另一番辭:“國家多事,不敢懈怠,今災情好轉,方得閑出來走上一走。天子豈可深居九重隻管垂拱?也當體察民心哩。今日鬆快一日,回去又有得事忙。”


    蘇正想九哥這幾年過得委實艱難,便頭道:“社稷賴明君,官家多保重。”又比出例子來勸九哥毋以謠言為意,文歡聽著蘇正這般直白,一歎其與帝後果然是親近,這般事情不拐彎兒都能,二也是服其見識。蘇正比出來的正是唐太宗過的話兒,唐太宗曾雲,隋之亡悉歸罪於煬帝並不全對,蓋文帝之時已有積弊。


    是以蘇正道:“官家正在除弊之時,自然要艱難。隻消不令弊病累積,官家斷然無事。春夏幹旱,秋日收成便不好,難道是秋天的過錯?”


    一席話兒得九哥心裏大為熨貼,又推九哥道:“此間內外皆學子,你在宮裏也讀書,周圍多是臣下,人或捧你、或畏你、或讓你,未必不如你。此間皆是士人,士人最重風骨,你與他們話去,看看你究竟如不如人。”文歡忙起身道:“臣奉太子過去。此時學生雖不少,也有參差。”


    此後數日,九哥父子或往太學、或往寺廟道觀、或往國子監、或訪老臣、或探望諸公主。


    以梁宿為首,許多老臣原便約束家人不許信謠傳謠,如今更直與門生故吏、姻親舊僚,非官家無以安天下。蘇正之言論也傳揚開來,更有許多太學生等,見官家父子平易近人,又不無知,反造謠之人於國難之事擾亂人心其心可誅。一時京中眾紛紜,卻總算不似先前那般越來越多的人質疑帝後。


    當此之時,北方卻又傳來壞消息。


    有地方因官員強不過豪強顏麵,且聽信“蝗蟲亦可充饑,短少災民些許米糧也不至餓出人命。”勻出了糧來與依附豪強之佃農,使災民受了些饑,連拿了蝗蟲來也換不出足數的米,待曉得是運往豪強莊田內,便聚起來要“均貧富”。


    消息傳來,滿朝嘩然。


    作者有話要:九哥的磨難快結束了……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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