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東平伯家著急將三姐迎進家門兒,欽天監擇卜的宜放親的吉日卻在八月裏,東平伯夫人因未曾定下,不免著急,待宮中盡心盡力。到得五月裏,便催促著丈夫東平伯請旨。東平伯且氣且笑:“宮裏傳出話兒來,欽天監的日子定於八月哩,豈能催得?若因日子不好,日後生出事端來,你便開心了?”


    東平伯夫人這才不話了,暗下卻又忍不住,不免將又往王氏娘家興平侯府並永嘉侯府等處走動一二,兩處都:“既是定下來的,斷無隨意更改之理。”她因與霽南侯府有些個七彎八拐的親戚,便又尋上霽南侯府求見太夫人,意在探聽消息。


    太夫人華氏聽了她所請,也與東平伯一般想法兒:“你等便是了。”東平伯夫人道:“我如今隻餘這一個孽障親事未完,實是提心吊膽。”太夫人道:“隻消你自家平順了,休生出不好的事兒來,此事便沒個波折。你有這個心思,還不如盡力打孩子成親諸事哩,人你千求萬求的求了來,若辦喜事兒的時候有不如意處,卻不是打臉?”


    東平伯夫人一聽,拍手兒道:“還是您老經的事兒多,我這便回去辦。”


    太夫人與東平伯夫人尋了樁事做,免得她再聒噪,心下甚美。她年高,怕冷畏熱,前二年冬日嚴寒、夏日酷暑,實忍不得,便不耐煩出門兒,還令朱雷將自己壽器又重油了一回。今年天卻好,夏日比往年涼爽許多,太夫人心情好,是以多提東平伯夫人兩句兒。


    因著東平伯夫人來,太夫人又勾起一樁心事,卻是想往宮裏請見玉姐。


    霽南侯太夫人請入宮時,玉姐正彈箜篌,湛哥坐於榻上,仰著臉兒看著她彈,一張嘴兒,口水便順著嘴角滴到了前襟上。


    玉姐聽了於向平如此這般一,玉姐即應允:“太夫人年高,原本不是喜生事之人,既來,必有事。”完一轉臉兒,便瞧見兒子前襟濕了,安氏正與他擦嘴哩。


    霽南侯太夫人便得允,次日由兒媳韓氏伴著入宮。


    到得崇慶殿裏,玉姐已自慈壽殿回來,打發了章哥描紅習字,自看著湛哥晃晃悠悠,追著隻氣毬玩。霽南侯太夫人婆媳兩個入來,先拜玉姐。玉姐雖心覺這兩個是長輩,然受她們的禮,卻比受申氏之禮自在許多。客客氣氣讓兩個坐下了。


    韓氏抬眼看玉姐時,見她著一襲金線繡翟鳥朱紅大袖衫兒,頭上並不戴厚重鳳冠,發上正中一支九尾金鳳、尾、眼俱鑲寶石,鬢邊數枚素金釵。耳上一雙大紅墜子,頸掛珠串,手上兩雙金鐲一嵌寶石、一琢細紋。伸出手來兒虛扶,上頭亦戴著幾枚嵌寶戒指。


    如此打扮極是鄭重,想是看重自己婆媳,韓氏心裏便十分舒坦。又看湛哥在側,便誇湛哥:“二哥長得真個結實。”玉姐聽韓氏湛哥生得康健,心裏也快活,笑道:“他偏淘氣。”


    華氏道:“男孩兒不怕淘氣,隻消知道做人的道理,便盼著他肯淘氣哩。”韓氏接口道:“正是,俗話兒得好,有脾氣便有活兒。沒個氣性,甚事也辦不成。”婆媳兩個這般,便又想起朱沛來了,心下皆感慨。還是華氏麵子大些兒,順口兒問到了章哥:“不知太子可安好?”


    玉姐察顏觀色,覺其意可能在此,也心應道:“教他描紅哩。”華氏年老,話便慢,慢條斯理道:“可是娘娘與太子開的蒙?”玉姐眉梢微挑,笑道:“正是。”華氏這才:“娘娘可知,太子轉眼便五周歲了,當尋思開閣讀書的事兒了。”玉姐心中想的也是此事,口裏道:“聞有早有晚,我也想叫他早些兒讀書明理。”


    華氏將上身往前傾上一傾,卻問玉姐:“娘娘,太子師傅不可不慎。”玉姐道:“這些個,自有官家與朝廷大臣,我卻不好多過問了。”華氏道:“娘娘錯了,朝上選師傅,多選博學之士,有些個雖博學,人卻呆。太子為人,卻不好呆呆木木。卻擇了個過於方正的師傅,隻恐娘娘又要多費心教導殿下人情冷暖,世間百態了。”


    華氏這話得極誠懇,玉姐亦明其理,言語間便也懇切許多:“謝夫人教我。”華氏將手兒一擺,道:“老身不過怕得晚了,已有定論,這才匆匆而來。想來官家與娘娘為人父母,早便想著了,不過人老話多,過來廢話罷了。”玉姐笑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老人家的話,我是從來不敢不聽的。老夫人心意,我記下了。”又想擇親貴大臣子弟,與章哥一道聽課,心裏已預定了朱家一個子弟,這是透個風聲兒與太夫人,也是叫她歸家仔細看看子侄,擇一好的送來。也是因太夫人年長,經的事多,有詢問是否合宜之意。


    太夫人道:“娘娘想的甚事,從來未做事,先做人。多與人相處,才好明白道理。”那頭韓氏肚裏已在琢磨,哪個孫兒伶俐有出息,好送往宮裏來。


    玉姐便放下心來。太夫人略坐一時,便:“年老了,易瞌睡,恐失儀。”便要告退。玉姐道:“怎好叫老夫人空著手兒便走了?”命取一隻玉枕與老夫人道是“夏日枕著涼快。”又與韓氏絹綢好製夏衫來穿。婆媳兩個謝領。


    回往家內,韓氏便問華氏:“太子讀書之事,自有大臣們,縱大臣有不妥的,阿家何不領夫君去,為何……”華氏道:“我為何多這個嘴?縱婦道人家,也可請永嘉侯家的往宮裏?你也不想想,便是父母與子女,也須用心相處哩。咱與娘娘又有何能得出的親戚?總要尋些時機,親近親近。縱男人們處得好了,兩家女眷還有反目的時候哩。那是中宮,你好穩坐了釣魚台?你當你是薑太公來?”


    得韓氏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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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裏玉姐左思右想,頗覺華氏得合心意,卻叫朵兒:“與我往庫裏尋些物事好與三姐添妝去。”


    因國喪,宮裏許多遊樂都停了,玉姐更不好著鮮亮衣裳。如今除服,宮裏風俗又喜著紅色大袖衫兒。如今九哥無宮妃,唯玉姐一人要置裝,內廷織造衣裳便不如先帝等時要采辦許多後妃的,隻消將這位娘娘伺候得妥當了便得,是以織造得極快,衣裳又多。自除服前便預先辦下了,一朝除服,成箱子抬往崇慶殿內。又有內造的首飾等物,將玉姐衣櫥箱篋塞得滿滿當當。錦鍛絹綢,珍玩器物將崇慶殿庫房填得難容他物。


    主仆兩個往庫裏尋一回,將蜀錦蘇繡挑出許多,又擇那百子圖的對瓶兒、石榴葫蘆的官窯瓷器尋了整套。一一搬將出來,待九哥來時,指與他看:“總要叫三姐嫁得風風光光。”九哥道:“甚好,”因戲言,“待侄女兒如此,咱要有個閨女,你要忙成甚樣哩?”


    得玉姐臉上一紅,啐道:“呸,你哪來的閨女哩?”九哥見她頰上泛紅,十分可愛,不免動手動腳。兩個膩歪一回,各故作正經坐了,端茶來喝。玉姐這才及章哥之事:“閨女還早,煩心的兒子卻有一個——章哥過年便五歲,當開蒙了,我在他這般大時,已讀書了哩。你可想好了要請個甚樣的先生與他?”


    九哥道:“我原想著蘇先生來,嶽父蘇先生還有書院要忙,且……咳,蘇先生不慣教幼童,常叫頑童口上戲弄。”便拿眼睛看玉姐。看得玉姐眉毛幾要倒豎起來:“誰個戲弄先生來?誰個戲弄先生來?”


    九哥咳嗽一聲兒,淡然道:“又不是你,你急個甚哩?”


    玉姐恨恨道:“你朝誰個學的這般壞來?我與你正事哩。”心裏卻泛著甜,原來這九哥也想著兒子讀書之事,又問了洪謙,顯是極看重自己。


    九哥道:“丁相公便是極好,明年便以他為太子太傅。”玉姐道:“我不過白一句兒,外頭的事兒,還須你拿主意。隻是章哥一個未免孤單了。”又提多選大臣子弟一道讀書的事。九哥亦允了:“他們再沒一個不答應的。”語畢還執起玉姐手兒來親了一口。


    玉姐此議卻是了了九哥一樁心事,九哥經三年蟄伏,也當有所作為,做事須有人手,如何浸潤也是一門學問。擇其子以事東宮,也是一條路子。當下夫妻兩個便議起名單來。既有如霽南侯家這般勳貴,亦有如梁宿這般進士。


    玉姐詫異於事情順利,看一看這些個幼童父親名單,與自己心中所想一比對,便知九哥之意。原來玉姐也是為章哥著想,一是為其知世情,二也是叫他與大臣家打個照麵兒,總不好將太子“養在深閨”。江州商人都曉得,兒子長大了好叫認一認管事,也叫管事的認一認少東家哩,平白降下個東家來,底下辦事的人也未必肯盡心。


    既有這般想頭,再想九哥心意便不難。尤其近日除服,九哥也當做些事情了。玉姐心下了解,也不破,隻聽九哥話。


    九哥卻是雙管齊下,三年服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時候兒了,九哥雖不動政事堂,又心對待朝中諸臣,卻要大檢天下縣令。命諸縣令即時往京中來考核,九哥要一一親驗,擇其優者提拔,黜其不良者。


    玉姐聽九哥:“親民官不可不慎,你曉得我又要做些大事,須得他們都肯幹事,能幹好事,才能行得。”玉姐道:“你休太累了。”九哥道:“我一身勁兒哩。”玉姐但笑不語。


    既是九哥欲振奮,玉姐自思不好拖他後腿,更加用心奉承兩宮,尤其太皇太後,意將宮中處得和睦,休叫九哥分心。


    太皇太後老人喜甜爛食物,南方好甜食,玉姐便尋南方食譜進獻與太皇太後。太皇太後心下受用,與淑太妃道:“果然咱放下了,她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兒。我半腳進棺材的人了,若我去了,你也休怕,隻與她這般相處便是。慈明殿那人,我在時,她不敢動,一旦我去了,恐她生事,皇後輩份兒不夠,你便好與皇後撐個腰。你兩個,單哪一個與慈明殿計較都有缺處,合做一處,便能轄製慈明殿,皇後也不好離了你。正好保你後半世富貴,三姐也好有人照應。”


    淑太妃含淚勸太皇太後寬心,太皇太後將手兒一擺:“你理會得,你休多言。”


    淑太妃聽了太皇太後之語,也著意與玉姐相交,兩個皆有意,一時頗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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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宮和氣,前朝也是一片欣欣向榮之氣。九哥欲親顧問縣令,政事堂也不便攔,大臣都讚同。誰個肯冒得罪天下親民官的風險,阻攔皇帝親見呢?各地縣令接了旨意,做得好的便歡喜,力有不逮的便愁苦。卻不得不各將公務移與主簿等人,打行裝赴京來。


    縣令有官身,各可走驛路,又有驛站供歇息,卻比趕考書生快得得。六月底,便齊聚京中。


    內中有一縣令,望著京城大門,躊躇滿誌。此人姓紀,正是當年洪謙的街坊。


    紀縣令從未覺著此生有哪筆買賣再比當初(雖有功利之心)動了一念之仁照看洪、程兩家更劃算的了,因著與洪家關係,酈玉堂薦他做了縣令。如今洪謙女婿又做了官家,往年在江州時,他也是見過的。他原是舉人出身,自以做個縣令便好到頭兒了,今日又得此機緣,想執掌一州府也並非不可期。


    紀縣令入京,先去見洪謙,敬獻方物,又謝洪謙往年照看他女婿。因洪謙掌國子監,早早將紀縣令女婿擇一大縣放去做主簿。洪謙並不表功,卻請紀縣令住下,且:“你我舊識,何必故做疏遠?豈不欲蓋彌彰?是不坦蕩。”紀縣令深以為然。


    政事堂先出考題,將這些個縣令拘起考上一回,考些經義、判案、庶務。九哥親臨監考,又依次接見諸縣令。諸令多是初見天顏,九哥一張臉兒,酈玉堂看著覺著醜,縣令等看著卻覺著他威嚴可靠。滿朝皆以新君務實,雖年輕,卻有章法,無論賢愚,皆以其聖明。


    諸縣令有與親貴有幹係走門路的,有進士出身拜同年、拜考官的,也有自以無甚門路卻將一腔忠誠奉與官家、以“我用心,官家自慧眼識英”。紀縣令卻是這裏頭最寬心的一個,他經義史書雖不出挑,庶務人情卻極通,是以答得並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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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見時,九哥果還記得妻子這老鄰居,還多問了他數句。紀縣令一時忘情,連花白的胡須都仿佛要變紅了一般,叩頭道:“臣萬不想官家還記著臣。”九哥心裏暗記著他,見他判詞十分通透,便想:我要做的事,要與商戶打交道,他既非進士,便少些傲氣,又明世情,正好用著他。


    回來卻與玉姐今日遇著故人雲雲,這紀縣令是個機敏的人兒,好叫他往穗州做個知府,於商事有利。


    玉姐自是樂得故人有前程,卻又擔憂:“我記著這紀縣令族裏是商人家出身,你叫他幹這事,他族裏又有商人,恐有幹連,若因而循私,是你我害了他。”


    九哥笑道:“無妨,他終是個讀書人。且我有禦史在,擬一旨與他長官,休令他做糊塗事即可。”


    紀縣令叫天上掉下個餡餅兒砸著了腦袋,歡天喜地,與洪謙道謝。洪謙卻囑咐他;“官家新登基,要幹一番事業,君之前程,在乎自己。做得好時,前程不可知。做得不好,是丟了官家臉麵……”後半句兒卻不了。


    紀縣令忙斂了笑,連不敢,陛辭時,九哥亦是這般法。紀縣令將一腔歡喜化作任重道遠,連不敢辜負聖恩。


    縣令離京歸去時,已至閏七月末。九哥黜其不足者二十三人,擇今年新進士補其缺。又有如紀縣令這般高升者十餘人,擇京中往年進士居閑職者補入。餘者稱職者,各歸本位。


    那頭東平伯夫人猶記著日子,催著丈夫上表,請先放定。九哥亦聽東平伯夫人之急切,還與玉姐嘀咕:“是不是他家有甚不好事哩?”暗令人去查了一回,曉得是東平伯夫人無事亂著慌,這才放下心來。東平伯夫人卻不曉得,她兒子親事險因她著急要叫九哥悔了婚去。


    到得八月,內外齊備,東平伯夫人果精心準備,與東平伯兩個攜了兒子媳婦,並往宮中放定來。郡主自放定至成婚有定製,一切依禮而行。禮成之時,東平伯夫人一顆心這才重又放回腔子裏,與王氏兩個見三姐與鄭隆少年男女,真個珠璧合,都覺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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